宋怀榆脸色稍霁,他端碗吃米饭,动作竟然十分优雅,吃的又快又安静,夹菜的动作也是干净利落,这么大岁数了,难为他胳膊一点都不抖。
宋玲看得朝他比个大拇指:“老爷子,您这身体可以啊!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八十岁还没到就有了手抖的毛病。”
“我身体一向不错。”宋怀榆说这个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不知是不是贪杯,感觉眼部有些充血,视物略微模糊。
他眼睛里有血管瘤,还有轻微白内障,血管瘤要开刀做手术治疗,主治医师劝了又劝,说是血管瘤不处理,白内障手术就没法做,谈了好几次他都拒绝了,不愿意开刀。
现在是保守治疗,就靠点眼药水和口服药维持着,医生不让他吃辣椒、大蒜,更是严格禁烟酒,这些刺激的东西会刺激血管瘤。
平时他很自律,但今天不一样,就是想喝这么一口了。
有时候想想也很讽刺,他们这种大家族出身的,讲究个世家风范,仿佛从生下来就把涵养和矜贵刻在了身上,什么贵气?说白了就是绷着,绷了一辈子,累!能像宋玲一样喝点酒絮絮叨叨发发神经也挺不错,宋怀榆本来打算喝二两就不喝了,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小半斤。
宋玲瞅见他揉眼的动作,多看了眼,见他眼睛红的厉害,似乎充血挺严重,估计有什么眼病,但她也没多问,人老头有自己的儿子和家人,轮不上她操心,咋不咋就关怀上还显得她别有用心了。
接下来的聊天氛围倒是没再那么激烈,宋玲吐槽也就算了,老爷子偶尔也跟着吐槽几句,抱怨几个儿子没有一个省心,孙子们虽然多,喜欢的不听话,听话的他不喜欢,宋玲听下来就发现这老爷子家里也不太平,糟心事儿老多了。
“老爷子,干杯,都到了您这个岁数家里还有一堆闹心事儿,瞅瞅您,再想想我,好像也没啥过不去的坎。”
宋怀榆举杯和她相碰,有哲意地说:“人生,起起伏伏,就算身居高位也是一样,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有时澎湃、有时平静、有时被卷入暗潮……”
“对,人啊,就像树上的叶子,别想安稳呆着,哪一天被风吹落了,飘哪去也不由咱们,人这一辈子可不就这样吗?生老病死,落叶归根……”
老爷子其实话不多,宋玲和江妈问十个问题,他能针对性的回答两个就算不错了,反正唠了一晚上,宋玲连老爷子姓啥都不知道呢,更是不知道家里具体是干啥的。
老爷子估计是有点喝多,话也多了,但大都是自言自语,无端的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感慨。
宋玲好奇地看着他:“要不您给我们讲讲您以前的经历呗?我看您也是有故事的人,给我们讲讲您的光辉历史啊。”
“我年轻的时候……”老爷子目光一顿,突然来了兴致,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在部队的峥嵘岁月。
好几次讲着讲着突然停顿,目光变得遥远而深邃,似乎还有些湿润,不知在怀念哪个离去的战友。
就是这么一个初见时倔强、傲慢、说话不中听,让人感觉有些不近人情的老头子,竟然在这一刻看起来十分软弱,他回忆死去的战友,语气沉重缓慢,满脸都是深深的哀思和无尽的缅怀。
听的宋玲和江母都跟着心里发沉。
老爷子似乎也不想再勾起这段回忆,没继续说下去,他又说到和战友们一起吃住,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乏笑料。
讲到趣事,他严肃的脸难得露出微笑。
“行了,老爷子,啥话也不说了,原来你是老英雄,我敬你一杯!”
宋玲到目前,已经对老头子有了清晰的推断,这个人是个老战士,曾经上战场打过仗,退役之后就转业到什么单位当领导去了,属于有功勋在身的军转老干部。
难怪老爷子眼神那么气势十足,你跟他交谈,还总能感觉到他的宠辱不惊,看淡风云。现在就解释的通了,这些老战士经历过太多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经历过生离死别,体验过战争的残酷无情,他们身上的胆量、气势、内心的强大无畏,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再努力十辈子都够不上的水平。
“我抽我自己一下!算给您道歉了。”宋玲说话间就给自己嘴上来了那么一下子,“我收回我的话,您是老英雄,您的孙子肯定也是好样儿的。”
宋怀榆哈哈笑一声,看着宋玲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暖意,“祖辈的荣耀不可能陪着他到老!他以后还得靠自己奋斗,不过我那个孙子可以的,老头子我还是很看好他。”
这一顿饭,虽然开始有些不愉快,到后来却是越聊越投缘,宋玲不急着走,老爷子也不提回家的事儿,三个人一直从中午吃到了下午六点多,从拉家常到回忆过去再到孩子们的婚事。
宋怀榆给宋玲支招:“不要怕孩子受伤害,年轻就是有资本试错,你女儿还年轻,要鼓励她勇敢迈步,走出熟悉的圈层,尝试没做过的事,嫁不敢想的人,接触不敢接触的家族,试着跟那个小伙子处对象吧,不负青春,不畏困难,不惧失败,她可以做的很好!”
嗬,这话说的,太有气势了!不愧是老领导,以前没少在厂里讲话动员,这就是掌握了给厂职工打气的精髓啊!宋玲现在就觉得自己心潮澎湃,斗志昂扬,分分钟想去拍个电报告诉闺女自己改变主意了,处对象去吧,勇敢追爱吧!
老爷子八十七岁,尚且有一份直面困难的心,永不服输的刚毅,她怎么就老想着让年轻轻的孩子逃避困难了,以前她是格局太小了!
“您说的对,就得往前冲!万一受委屈大不了换人,哪怕结了婚还能离婚呢,总不能试都不敢试!不就是宋家?有啥好怕的,我女儿以后会很厉害,把宋家人踩在脚下!”
“很好,有这股信念就对了。”宋怀榆欣慰地笑了。
“嗐……这场酒喝的……瞧你俩得意的没边儿了。”江妈不住翻着白眼,“你俩多吃菜,少喝几口吧,现在只喝了一瓶都要把宋家人踩着,再喝下去你都能把故宫掀了。”
宋玲摆手,“你不懂,我和老爷子聊完,我豁然开朗了,真的,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行行行,你啥都不怕,回头我就看你是不是真敢让圆圆和小宋谈对象。”
外面夕阳西下,江妈有点坐不住了,看了看表:“咱们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酒也下去两瓶了,可以撤了吧?我还得回去给老江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