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早上,这场小雪又无声地停了,雪后的天气瞬间冷下来了。
天色大亮。
二人已经醒来了,欧阳看着她的侧脸,他悄声唤道:“师妹。”
“嗯。”骄阳应了一声,没看他。
“师妹。”欧阳又唤了一声,带着浓情蜜意。
“叫什么叫,昨晚还没叫够?”骄阳依然没看他。
欧阳红了脸,满心喜悦地看着她,思绪飘得很远,很快就可以和师妹成婚了。
“转身过去。”骄阳说道。
“为什么?”欧阳不解,他想看着她。
“起床,我要穿衣。”骄阳平时更早起床。
“不用转过去……”欧阳眼神一闪,虽然和师妹还没成婚,但这是迟早的事情,难道师妹害羞了?
“转身过去,不然一脚踹你下去!”骄阳发了狠话,她不习惯在他面前更衣。
欧阳默默转身过去。
骄阳起床穿衣,穿好之后,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然后就走了。
欧阳这才转身过去,立刻起来,快速穿戴整齐。
骄阳开了门,让侍女再端一盆温水来,取一套新的洗漱用具来。
侍女走了没多久,又有一名侍女来了。
“大小姐,华穆苑的侍卫说,从昨晚起,欧阳公子至今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去找?”侍女前来禀报,但当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欧阳之时,侍女的表情变得奇怪了。
“下去吧。”骄阳摆了摆手。
“是,是。”侍女一惊一愣,连忙走了。
侍女端来了温水和用具,见到欧阳锦绘也在,并不奇怪,但见欧阳没束发,又多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具,侍女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奇怪了。
“下去吧。”骄阳察觉到了侍女的眼神。
“是,是,大小姐。”侍女立刻低下头,连忙退下了。
骄阳走过去洗漱,欧阳和她一起洗漱,今天早上,连洗脸水也是香的。
“师妹,我们什么时候成婚?”欧阳也不是瞎子,那些侍女侍卫闲来无事,最喜欢嚼舌根,他和师妹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北夜家。
“再说。”骄阳觉得,她还得再想想。
“再说是什么时候?”欧阳有些迫不及待,心中难掩激动,师妹终于要和他成婚了,怎么说,他也要先宫泠音和晞阳一步。
“明年再说。”骄阳说道。
“明年?”欧阳想了想,现在临近年关,等到明年开春,起码也要两三个月。
………………
果然,不出三日,府中之人看骄阳和欧阳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虽然不明言,但暗地里也少不了窃窃私语。
不过,大家都知道,将来是大小姐当家的,无论大小姐做了什么,都瞬间变成是好事。
伊泽不八卦,但不迟钝,眼睛也不瞎:“你和欧阳锦绘怎么回事?”
“澜泽,就快年终了,你回去北域国吧。”骄阳不想多说。
“你不是让我思考一年半载么?如此快就下定论?”伊泽的脸色有些发白,以前他等不及,此刻他反而想继续等待。
“定论早就下了,你不接受而已。”总之,她不想喜欢澜泽,也许是因为太麻烦,牵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你就如此绝情?”伊泽冷笑,衣袖的手拳头紧握。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是吧。”她不想解释,父亲说她是多情的,执着的。
“如果我非要留下呢?”伊泽心里不甘,凭什么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你还是回去吧,年后我会远行。”骄阳说道。
“去哪里?”伊泽猜测不出。
“欧阳锦绘家里。”骄阳直言。
伊泽的脸色一青一白,即使明知不可能,他还是有一丝期待:“和我去一次蛮荒达瓦族。”
“我不想去,即使去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你,抱歉。”骄阳认真地说道。
伊泽冷冷地看着她,她的眼眉,盛艳却又凉薄,决绝却又无情。
良久又良久,伊泽眼中的冷色渐渐转变为恨意:“北夜骄阳,我讨厌你,我恨你。”
语毕,他转身走了。
其实他不应该恨她的,即使她以前捉弄过他,对他做过恶劣的事情,但她在森林救过他,带他走出沙漠,把血喂给他喝,这种种的一切,甚至如果不是她,他已经死了。
其实她没有错,可是,他真的恨她,她不相信他,漠视他的诚心,践踏他的真心,她明明可以尝试喜欢他的,但她从没有给过他一点机会。
…………
此后,伊泽没有再出现,估计是回去北域国了。
伊泽消失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欧阳,但认真一想,师妹对伊泽究竟是什么态度?
师妹不喜欢伊泽,是因为伊泽的身份,性格,曾经的种种,还是因为什么?
抛开情敌而言,伊泽这人自恋又高傲,但也算有情有义,最重要的是有权有势,他可以回去和澜泱争王位,不过他一定会输,因为他没有澜泱的狠绝。
而且伊泽这种性格,当不了帝王的。
其实他很担心师妹会喜欢伊泽,现在伊泽走了,师妹也说了不喜欢伊泽,他再想也是庸人自扰。
…………
临近年关,近日都下起了大雪,整个落日城银装素裹。
那条瘸腿小狗,穿着厚厚的冬衣,在雪地里打滚。
宫泠音最近在反思,特别是见了皇甫琰玉的举动,他也想干点事业,但一时之间不知想做什么。
以前因为身份的束缚,他安守本分,谨言慎行,不曾有过理想,从没想过要做什么。
但现在他有骄阳了,他不想碌碌无为。
“在想什么?”骄阳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骄阳,你觉得我要做点什么?”想起来,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你要做点什么?”她怎么知道他要做点什么。
“就像皇甫琰玉,其实他很厉害的。”宫泠音心情复杂,即使皇甫琰玉放下了高贵的身份,一切从零开始,短短数月,已经有一番作为。
“咳,其实你也很厉害。”骄阳轻咳了一声,她不觉得皇甫琰玉有多厉害。
“我什么都不会,又不聪明……”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觉得你挺好的。”骄阳不好明言,他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有点呆呆的,但挺好的。
宫泠音心里泛起了涟漪,听着她的赞美,他有一丝不好意思。
“你要不要回家过新年?”骄阳忽然想起,去年他已经没回家了。
“我不用回去,以后也不用回去。”说到这,他更不好意思了。
骄阳心里一抖,犹豫了片刻,道:“以你的身份,跟我在一起,会委屈你的。”
“不委屈,是委屈你,你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又那么好,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宫泠音眼帘微垂,他除了那层身份,什么都不是。
骄阳听后,心里又是一抖,他的眼睛还没治好,赞她聪明漂亮她是乐意接受的,但她哪里好了?
“我以前经常捉弄你。”
“你也是闹着玩的。”宫泠音笑了笑,他喜欢被她捉弄,他甚至感激,第一次相遇,赫连星辰和皇甫琰玉的插足,如果没有他们,那么可能只是一场擦肩而过的相遇。
“那次在竹林,你放在我手心的是什么?”他忽然想起这件事。
“一条虫子,你吃的也不是萝卜,是一条虫子,不过你放心,雷池很喜欢吃这种虫子。”骄阳如实相告,现在他想吐也吐不出,不要恶心。
“当时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宫泠音没觉得不妥,不就是一条能吃的虫子。
骄阳唇角一抽,那当时他一定是很饿。
…………
深冬大寒。
避暑山庄建在半山腰,用作避暑,却不避寒。
连日来,皇甫琰玉都没去找骄阳,他知道伊泽回去北域国的原因,但是他还放不下。
大雪中,山庄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又是一年的梅花季节。
骄阳独自前来,她一身瑰丽的紫红色长裙,披着黑色斗篷,发带上的琉璃色流光溢彩,在皑皑白雪格外鲜明。
皇甫琰玉看着她走来,此刻他竟然不想见到她。
“其实你不应该来落日城。”骄阳凝眉,如果他不来,就是一国之君。
“可是我来了。”皇甫琰玉凝视着她,每次听到她疏离的话语,他都后悔莫及。
“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爱上你,不要执着了,你回去吧。”如果他回去,要回王位也不难,皇甫玲玉对王位没兴趣。
“曾经,我是不是错过了?”给他一个理由,他到底哪里不好?错在哪里了?
“不知道,反正就这样吧。”以前她年少轻狂,如今不年少了,对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无感,她有雄心和责任,巩固北夜家的根基,落日城的建设,父亲,师兄,晞阳,宫泠音等等的一切。
皇甫琰玉浑身冰冷,再说什么也是苍白无力。
“就快年终了,你尽快回去吧。”骄阳不想多说。
看着怒放的梅花,皇甫琰玉只觉得讽刺,每一年,都会和她在梅花大雪中相遇。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开口:“今年,我想和你一起过新年,放烟火,之后……我就走。”
骄阳犹豫了一瞬,道:“好。”
…………
不日,大寒过后,积雪渐渐融化,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北夜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这是在落日城的第一个新年,经历了无数风雨,才有了今天的繁荣和安稳。
年三十夜,北夜家以接待贵宾的形式接待皇甫琰玉。
年夜饭过后,年轻一辈的都到庭院里放烟火。
嘭嘭,整个落日城都是烟火声,夜空绽放着璀璨的烟火。
以前北夜星雨也喜欢皇甫琰玉,现在不仅不喜欢,还恨着,皇甫族险些灭了北夜家,灭门之仇。
所以,都没人和皇甫琰玉说话,最多只是虚假地客气一句。
“放烟火。”只有骄阳和他说话,拿了一箱烟火筒,全给他了。
“骄阳,可以叫我的名字么?”皇甫琰玉看着她,曾几何时,她是叫他琰玉的。
“琰玉?”骄阳眼眉一挑,她都快忘记怎么叫他的名字。
“嗯,以前你是叫我琰玉的。”曾经的一切一切,都只能成为追忆。
骄阳唇角一抽,以前他是叫她北夜小姐的。
“师妹,你来放第一个烟火。”欧阳拿来了一个巨大的烟火筒。
晞阳点燃了火把,然后递给她。
“大家都走开。”骄阳接过火把,点燃了烟火筒,嘭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火在夜空绽放,绚丽夺目,周围那些小烟火瞬间成了陪衬。
宫泠音久久地看着消失的火花,他最喜欢放烟火,看烟火。
“师妹,不如明年下令,更改落日城新年放烟火的时间,等看到第一朵大烟火绽放后,大家才开始放,这样我们就是全城第一个放烟火的。”欧阳恶霸惯了,出的尽是横行霸道的烂主意。
“不如大家都不放,就你一个人放!”骄阳横了他一眼。
“这样不好,我要和你一起放烟火。”欧阳含情脉脉地对视。
皇甫琰玉听着,无论他如何不接受,他们还有明年明年,他和她或许是最后一年,也是唯一的一年。
“你不是想放烟火么?”骄阳把火把递给他,那天他说想放烟火,这一箱够他放的。
皇甫琰玉接过火把,他不是想放烟火,他是想和她一起放烟火。
欧阳看了皇甫琰玉一眼,没说什么,毕竟新年后皇甫琰玉就离开落日城了。
嘭嘭,整个夜空仿佛都被照亮了。
…………
落日城的烟火声持续了六天,新年过后,天气回暖,枝头上冒出了绿芽。
皇甫琰玉牵着马出城,新会馆还留着,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出了城门之后,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翻上马背,漫无目的地前行。
走走停停,绕了半个烈云国,差不多一个月,才回到了云城,这时已经春暖花开。
云城繁华如昔,他忽然觉得陌生了。
穿过了热闹的大街,途径杨柳河岸之时,见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两人,不,应该是三人。
二人沿着杨柳河岸散步,女子眉目含笑,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皇甫琰玉牵着马匹,就这样迎面相遇,若是以前他见到这一幕,心里必定有恨意,甚至嫉恨他们凭什么能幸福美满,仿佛在讽刺他的不幸,但此刻,他反而平静了。
见到了前面之人,星辰和皇甫瑾玉皆是一怔。
“二哥。”皇甫瑾玉叫了一声,他从没真心实意地叫过这声二哥,但此刻,话语中多了几分真诚。
“三弟。”皇甫琰玉语气轻淡,至于那声三弟妹,实在叫不出口,叫星辰又不妥,叫郡主也奇怪,所以干脆不叫了。
星辰也不知如何开口,有一丝尴尬,所以索性就沉默了。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皇甫瑾玉笑问,见皇甫琰玉风尘仆仆,马匹上挂着包袱,估计是刚回来,但怎么回来了?
“才刚进城。恭喜三弟。”皇甫琰玉看了看皇甫瑾玉怀中的婴儿。
“多谢。”皇甫瑾玉话语间带着笑意和愉悦,显然是很高兴。
皇甫琰玉一直看着熟睡的婴儿,他却怅然若失,她说过不想生孩子。
“二哥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了落日城……”皇甫瑾玉心底疑惑,另有所指地问道。
“一言难尽。”皇甫琰玉情绪低落,不想多说。
皇甫瑾玉也不知说什么,见皇甫琰玉黯然失意,也隐约猜到了结果。
“你为她放弃王位,放下身份,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去到落日城,你如此付出,她倒是有些铁石心肠……”星辰不禁惋惜,皇甫琰玉如此痴情,她还以为他会和北夜骄阳在一起。
“我从未为她放弃过什么,从未为她付出过什么,她也不需要我为她放弃什么,更不需要我为她付出什么,我一直都求而不得。”皇甫琰玉心中不悦,他不喜欢听到有人说她一句不是。
她和王位根本不存在冲突,因为他不需要选择。至于身份,不是他选择的。至于放弃和付出,她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何需他为她放弃什么,何需他为她付出什么?
相反地,他甚至在强求她为他放弃什么。
也许经历了太多,看透了很多,他极为反感赫连星辰的作风,自以为是,斤斤计较。皇甫瑾玉为赫连星辰放弃了王位,付出了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赫连星辰。他更不是皇甫瑾玉。
听此,皇甫瑾玉和星辰都有些愕然,也无法理解。
哇的一声,皇甫瑾玉怀中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皇甫瑾玉和星辰连忙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哄了一会儿,孩子不哭了,手舞足蹈起来。
皇甫琰玉看着,不管如何,他忽然觉得二人变了许多,起码不像以前那么目中无人,或许是这个小小的婴儿改变了二人。
………………
落日城。
二月初,连续下了几天的小雨,地面上淅淅沥沥。
“我父亲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骄阳想探探他的意思。
“说什么?”晞阳疑惑地看着她,家主跟他说过很多,不知她指什么。
“就是……我和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晞阳立刻回想,家主说过哪件事?
“……”骄阳脸色一黑,他有时候是有些迟钝。
晞阳见了她的反应,难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
“我父亲说,让你做我的夫君,你有什么想法?”骄阳瞧了他一眼。
晞阳眼神一闪,家主没跟他说过这样的事情,只是说如果她喜欢他,才怎么样,但不管怎么样:“我听你的……”
“什么听我的,我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晞阳连忙答道,严重面瘫的脸浮现出一丝红晕。
“我们这么熟悉,会不会很奇怪?”骄阳眉头一拧,对着晞阳也是十多年,虽然他不爱说话,存在感很低,但不需要说话,已经知道彼此。
“怎么奇怪?”晞阳心里立刻紧张起来。
“对着我,你亲得下去么?”骄阳厚着脸皮问,虽然已经亲过了,但那是迫不得已。
晞阳红了脸,在还没成婚之前,他是不敢有逾越之举。
骄阳见他脸红,她靠近一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今晚去我房间。”
晞阳听后,饶是一贯临危不乱的他,此刻也不镇定了,她这样的举动,和这样的话,他难免会想歪。
直到今晚,其实他没想歪,就是那层意思。
…………
不日,雨季过了之后,阳光明媚,天空放晴,春意盎然。
最近落日城也没什么事宜,骄阳决定远行。
去见欧阳锦绘的父亲母亲,有些压力,但要去见宫泠音的父亲,不是压力那么简单。
“要不要去见你父亲,或者拜祭你母亲?”骄阳知道他母亲不在了,至于他父亲,她已经见过一次,不想再见第二次,特别是以这样的身份,帝国殿下屈就在她身边,他父亲会不会灭了她?
“不用去见我父亲,我带你去拜祭我母亲就行了。”宫泠音心里忍不住喜悦。
“这样行么?你父亲知道不?”骄阳表示怀疑,欺骗了他父亲,她岂不是找死。
“他不管我的,我跟他说过我不会回去。”宫泠音解释,对于这位至尊至贵的帝国陛下父亲,他向来敬而远之,他也是害怕的。
骄阳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隐约知道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怎么样。
…………
骄阳决定先去欧阳锦绘家里,因为路程有些远,估计要一个多月。
“你父亲母亲喜欢什么礼物?”骄阳问道,早也是见,晚也是见,早见早完事。
欧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师妹,你说什么了?”
“你父亲母亲喜欢什么礼物?”骄阳重复了一遍。
“师妹,你要去我家?”欧阳激动得弹起来,师妹终于想和他成婚了?
“嗯,顺便去看看师尊。”之前宫门一战她战败了,都没脸见师尊,落日城此战她赢了,也没那么丢脸。
“师尊行踪不定,我放几只信使找找师尊在哪里。”欧阳迫不及待地去办。
骄阳见他跑了,他还没说他父母喜欢什么礼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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