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话的意思简单明了,李承乾原本以为自己很懂这句通俗易懂的白话,可今儿听了下面这位人犯的“控诉”,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懂,当年也许真的是错了。
他那张原本被帝王心术教育出来的厚脸皮也不得不蒙上一层红色,这人控诉的没错,他和他的兄弟们有今天完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如果他当初还能再坚持一下,这些人的人生断不会如此,他们的亲人也都会活得好好的。
这些汉人原来都是唐与吐谷浑接壤边境的百姓,大唐第一次西征的时候,他们的亲人还跟着当地的官府为军队送过给养,心中满怀的期待着,朝廷能帮消灭欺压边境老少几十年的吐谷浑骑兵。
自隋以降,吐谷浑人没东西吃到边境打草谷,心情不好了也来边境杀人,心情好了也换着花样来折腾人。反正老百姓从年头忙到年尾,省吃俭用攒的这点东西,都被这些袭扰边境的吐谷浑骑兵给抢走了。
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对于吐谷浑的恨,那就是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食肉寝皮、生吞活剥了也不解气。当地的官军战死了一批又一批,根本就抵挡不住彪悍的吐谷浑骑兵,现在好了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大军,有人给他们报仇了。
可事与愿违,本来占着优势的唐军竟然在大胜之势下轻而易举的与吐谷浑人议和了,与出兵之时为百姓报仇,为民族雪耻的口号背道而驰。老百姓想不明白,可又拗不过大腿,所以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军队退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朝廷的军队这次是把吐谷浑打疼了,这些在战场吃了败仗的家伙在浑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在袭扰边境的村落上,更加变本加厉的烧杀抢掠,凡是高过马腹的男子一概杀无赦,所以的女人都被他们抢去凌辱致死。
这些破口大骂皇帝和李承乾的人在当年都是孩子,他们被吐谷浑掠去不仅干着放羊和杂役的活计,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长辈和姐妹被野蛮人凌辱,而且时不时还要享受吐谷浑老爷们的鞭子,那日子过得是生不如死。
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沦为奴隶的日子里,他们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长辈们口中的大唐军队,更指望不上至高无上的天子,有的只是对死亡的恐惧和无助的嘶吼,大唐的荣光根本就照耀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亲手埋过自己母亲、姐姐、熟悉的邻居,手指都磨破了也依然麻木的埋着,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们心里很清楚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再遭罪了,早死早托生,总比他们苦苦的挨着要好的多。
是以,他们就这样一边当着奴隶,一边在苦苦的煎熬中成长;等到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候,那些吐谷浑人为了把他们捆在自己的战车上,用弯刀逼着他们凌辱被劫掠来的汉家姐妹。
本来他们是不想的,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唐人,亲人也都惨遭敌人的虐待,他们怎么能干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呢!可是个人都怕死,尤其是他们这些在吐谷浑淫威下长大的努力,就更是不敢反抗了。
听这那些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叫或操着汉话咒骂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心中的负罪感就更强了,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个活着的畜生,再加上吐谷浑人对于他们的言传身教,对于大唐的仇恨也与日俱增。
是以,他们把自己、家人和乡亲们的悲惨遭遇全都划归了大唐的身上,要不是大唐狂妄自大,消灭不了吐谷浑人逞强,他们也不会一个村、一个乡、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祸害,所以发动战争的决策者才是这一切悲惨人生的源头。
可一旦下了水,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吐谷浑人劫掠大唐的边境和商旅,成为了麻木、没有感情的仆从军中的一员。随着在军中的日子长了,他们不仅习惯了烧杀抢掠,更是了解到李承乾才是唐军西征真正的决策者。
也就从他们那时候开始,在他们心中,大唐的太子-李承乾才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敌人,要是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同时也成为了他们标靶,他们日日夜夜都念着,能在下一次的战争中砍下大唐太子的头颅,以告慰那些枉死的亲人。
非常遗憾,在第二次的西征中,大唐太子并没有率军出战,仅仅是派老将-李靖挂帅出征,一句荡平了吐谷浑国,他们也被迫随着吐谷浑的旧贵族流亡到了吐蕃,以待时机等待着复仇的日子的到来。
松州之战的时候,得知仇人率军前来,他们很高兴,也跟着那些吐蕃和吐谷浑贵族的私兵一同上阵,可结果与上次一样以残败告终,不少弟兄都阵亡了,新仇加旧恨,他们对李承乾的恨意也就更强烈了。
被派入唐境之后,他们耳中听见的都是李承乾怎么爱民、爱兵,为国家做了多少好事,推行了多少惠民的政策,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点好,这也让他们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他们的亲人都为唐军西征做出了贡献,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那些百姓口中圣明烛照的太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公平,最起码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去帮那些边民报仇,也没有及时的解救那些被掠去的百姓。
“你说啊,当着你的官员和差役们说,你为什么明知道吐谷浑人会反扑还撤兵,你不能尽收全功打个什么仗!你这个处事公平的太子,对待我们,对待我们的亲人公平吗?”
“大唐太子,你不是唐军新一代的军神吗?你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勒石燕然的皇储吗?你来告诉我们,当我们在吐谷浑人的弯刀下瑟瑟发抖的时候,作为君父的你在那?
你为什么同意议和,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难道我们当年就不是大唐的子民吗?”
听完那汉子的话后,李承乾沉默良久,只是无奈的以手遮面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连着叹了三口气后,对下面的汉子回道:“对不起,我无能!”,话毕,不待众人反应默默起身向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