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蓁与文秀和郑太太告别之后,便去了文渊的店。
芸书和素雯都在店里。灵蓁一迈进门,就欢天喜地地跟她们打招呼。
“我哥呢?”灵蓁凑到她们俩身边,又问道。
“早上出去谈事情了。”芸书回答,“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来见你们,当然高兴啦。”接着,灵蓁又把今天早上碰见文秀的事情告诉了芸书,还补充道,“你怎么不一起来?”
“我呀,就不凑这个热闹啦。现在文渊店里忙,我应该多来帮帮忙才是。素雯她也忙不过来呀。”
“原来是为了我哥呀。”灵蓁拖长声音,调皮地笑起来。素雯也顺着竿子往上爬,“我这里可忙了,你得天天来才好。”
芸书伸出手各推了她们俩一把,故意正色道,“你们俩真是。”但是话音刚落下,她自己又忍俊不禁。三个姑娘闹哄哄地笑成了一团。
等笑声渐渐地止住,她们才散开来,默契地去做各自的正事了。素雯去地下室清点存货,芸书继续布置着店面,灵蓁则留在柜台后面等着招待客人。
上午的来客不算多,或许是因为没有在门口大张旗鼓地宣传,刚刚开业很多东西也准备不足。芸书说,先这样试着开几天,到时候和文渊商量商量,做一点活动来吸引客人。素雯和灵蓁也都欣然同意。
三个人在饭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之后,灵蓁就回赵府去了,她要去收拾明天出游用的东西。芸书和素雯则回到了店里。
太阳高照的晌午时分,外面的街道渐渐沉寂下来。行人好像一个个都被太阳追赶着,纷纷躲到室内去了。偶尔有叫卖的人路过吆喝几声,但那响亮的吆喝很快就在疲乏的午后失去了色彩。店门一扇闭着,一扇半开着。素雯蜷着身子坐在柜台边,半闭着双眼,一只手托着脸,一只手无意识地扇动一把画着暗绿色竹叶的合欢扇。芸书则在店后面的小屋子里休息。
这时,紧闭着的那扇门被突然推开,门框抖了两下,发出了两声怪叫。一片硕大的阴影横在了店门口。
素雯握着扇子的那只手猛然晃了一下,竹制扇柄磕在柜台上,清脆而又响亮。她睁开眼来,看见店门口站着一位身形庞大的中年男子,穿着深灰色长袍,脸庞隐在了崭新西式帽的阴影下。
但素雯还是认出来了。江城的人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年轻的时候靠卖洋烟和赌博发了横财。他嗜赌如命,还恰恰有着令人艳羡的偏财运。因此,那些好赌却负债累累的人,在赌场见了他,都点头哈腰,称他一声“爷”,渴望他能带自己一把。有个乡下来的小混混,托了他的福,不仅还清了赌债,置办了房产娶了媳妇,还用钱疏通了关系,找到了一份正经工作,现在在江城的警察局,算得上是有头脸的人物。
现在他离开了赌场,还开了一家店,只是偶尔还帮着洋人进进货、做做生意。吃喝嫖赌抽,他算是彻底戒掉第四个字了。不过,他的坏名声路人皆知,江城的人都怕他。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他来去自由,没有家庭,没有后顾之忧,这样的人真要跟你争起来,是最不留余地的。更何况,他头脑灵活,手腕狠辣,跟警局还关系不浅,要闹出了什么大矛盾,哪户人家和他耗得起呢?就算是赵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愿意跟他有纠葛。所以,江城的人对他都是畏惧三分,哪怕他们不是过去那些在赌场有求于他的人,也都会称呼他一声,“九爷”。
素雯从柜台里站起来,陪着笑脸乖巧地叫了一声,“是九爷啊。”
“怎么?”九爷背着双手,挑了一下眉,慢慢地踱步进来,打量着整间店面。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素雯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里钻出来,挪过边上的椅子,“您坐。”
“江城新开了间布店,我当然要来看看。别忘了,我自己就是做布匹生意的。”九爷说着,拍了拍身上的长袍,坐了下来,拖长声音道,“不过你们这间布店,比我的店有意思多了。”
“这是哪儿的话?九爷这么有商业头脑的人,还怕我们抢生意不成。”素雯飞快地端上了一杯茶,放在他边上的桌子上。
“抢生意我倒不怕,做生意,要的就是竞争。是你们这家店的老板娘,有意思。”九爷掀起了杯盖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用杯盖边缘拨弄着漂浮着的茶叶,“云烟姑娘,可是我的故交。”
“云烟姑娘是我们老板的人,哪里有机会认识九爷您呢。”素雯心中一跳,故作镇静地回答道。
“我跟你这个小丫头,没什么说的。你叫云烟姑娘出来见我。”九爷手一松,杯盖“啪”地一声掉回了杯沿。
“您看,您来得真是不巧,云烟姑娘不在这里。”素雯答道。
九爷抬起眼来,打量了她一下。随后,他站起身来,仰着脖子高喊了两声,“云烟!云烟!”声音中气十足,像是要直穿房顶。
素雯见状,连忙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好声好气地劝他坐下。
而睡梦中的芸书,在这短促有力却又惊天动地的声音里陡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