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渊屋里,丽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文渊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讲完,竟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沉着声音缓缓说道,“我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有些惊讶,你们竟然这么不了解我。就算有了一个孩子,他难道会绑住我吗?丽华,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过分,但我赵文渊,不像那何大少爷,这些亲情伦理道德或许能缠住他,但绝对不会缠住我。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我。我很抱歉,但是,你要知道,我一点儿都不值得你这样。”
话音落下,他打开了屋门。虽然他没有看向丽华,只是静静地看向了外面的院子,但丽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起身,走到文渊身旁,抬起微红的双眼看着他,轻轻说道,“文渊,很多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知道值不值得。一个孩子,也并非完全是为了留住你。你可能没办法理解,昨天晚上对我的意义。而拥有一个属于你的孩子,哪怕一辈子也拥有不了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不像灵蓁小姐,读过那么多书,见地那么深刻,追求独立自主、婚姻平等这些新奇的东西。我这样的姑娘,能为心中所仰慕的那个人,尽一个家庭主妇应尽的责任,哪怕守一辈子活寡,也知足了。只要你在这个家,我就会尽一个大少奶奶的责任。”
说罢,她垂下头来,默默地离开了,连脚步声都那样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文渊才关上了门。一声微弱的叹气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沉重。
从文渊那儿出来,丽华径直回到了淑燕的院子里。淑燕已用完早饭。她正坐在屋里的梳妆台前,在小丫头的帮助下梳着妆。丽华在门口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淑燕在屋里懒散地扬起了声音。
丽华推门进来。淑燕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是丽华站在屋门口,便挥挥手让小丫头出去了。小丫头听话地离开了。
“怎么样?”小丫头一关门,淑燕就回过头来,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示意丽华坐下。
“嗯。”丽华站在原地,低低地应了一声。淑燕正要问些什么,丽华又说道,“今天早上,我把实情告诉他了……”
“怎么回事?”淑燕眼睛一瞪,又拍了拍边上的椅子,“你坐过来说。”
丽华走过去坐下,把今天早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淑燕。
“你呀,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淑燕摇摇头,又重新面向梳妆台的镜子坐正来,继续着小丫头刚刚没完成的工作。
“他一说,他以后都会看不起我,我就慌了……”丽华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怎么都忘了呢。你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他能拿你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确定,难道能断定是你安排的吗?我看啊,是你陷得太深,他随便一说,就能把你吃得这么死。”
唉,何尝不是呢?自打文渊十几年前将她带回赵府,她就已经陷进去了。丽华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眼神凌厉的淑燕。她嘴角那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在张口说话时不停地被牵动,更让人心生畏惧。
“罢了罢了。”见丽华不说话,淑燕摆摆手,叹了口气,“反正目的也达到了,大少爷也没能拿你怎么着,就这样吧。”
丽华垂下头来,应了一声,声音微弱,很快就在空气里丧失了踪影。
接下来的几天,赵府一切如常。大少爷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依旧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几乎不曾出门一步。淑燕和丽华见他这样,认为这是一个好征兆。按文渊那火爆的性格,就算不闹得家里底朝天,也会气势汹汹地来找淑燕理论。可文渊知道实情之后,竟然异常平静,没有大吵大闹。想必,他一定是默默地接受了现状。估计过几天,生活就会回到正轨。那个叫云烟的姑娘,就会彻底消失在赵府里。
可是她们想错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芸书将一封写给文渊的信交给铭均的丫头玉珠,托她帮忙带去赵府。因为前不久,芸书答应了灵蓁再给文渊留一封信,可是她又不愿意再出现在那里,只好恳求玉珠帮忙。玉珠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马上放下手里的活,揣着信就往赵府去。
到了赵府门口,玉珠把信从怀里掏出来,攥在手心里,向门口张望了一下。大门敞开着,只有一个家丁在那背着手晃悠。她有点不放心把信直接交给他,便走过去跟他说自己是何大少爷派来的,找他们家的少爷有些事情。那个家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府里,帮她叫赵文渊去了。
可玉珠在门口等了好久,都不见赵文渊出来。她不由得心生疑惑,想着那个家丁是不是在耍自己。就算赵文渊不愿意来,好歹也出来回一个信呀。想来想去,玉珠愈发觉得不对劲,便往府里探了探头。见院里没有什么人,她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几个丫头拥着一个穿着华丽、仪态优雅的妇人,急急忙忙地从面前走过。那行人之中不知谁还在念着,“太太您放心,大少爷肯定没走远。”
“大少爷”这三个字刺激着玉珠的神经。她略微盘算了一下,便决定悄悄跟在那群人后面。
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快步走进一间院子。玉珠心虚,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躲在院子外面。只见那个妇人走向坐在屋子中央的一个姑娘,口中还说着,“丽华,到底怎么了?”。
那个叫丽华的姑娘满面愁云地举着一张纸,一见妇人过来,连忙把那张纸递给她,“太太,您瞧。”
妇人颤颤巍巍地接过纸来,对着它发愣了好几秒,随即把它紧紧捏在了手心,一边哭嚎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众人忙过去阻拦着她。丽华也缩着肩膀,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从她手心里扯了出来。妇人泪流满面,在众人的搀扶下又悲又气地坐了下来,还不停地哭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为了那么个女人你值得吗?”
“太太,先别急。”丽华在此时竟然显得格外冷静,耐心地劝慰道,“文渊他是个聪明人,又孝顺,不会让长辈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您仔细看这封信,这不是遗书的口吻。您瞧,他还说,‘不必找我,就当我已离开人世’,说明大少爷肯定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时间还早,他肯定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偷偷走了,这个点就算是坐车,也跑不远。我们赶紧叫人到处去问问,兴许还能重新追上呢。”
“好好好。”妇人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着桌子边上围着的一群人,“你们,赶快,给我去问问,把大少爷给我找回来!”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答应着,正要跑出门,妇人又叫住了他们,“哎!去清吟阁看看方云烟在不在!如果在,也给我带回来。”
人们胡乱地点点头,慌里慌张地跑出院门四散开来。玉珠见状,也混到人群里去,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出府门。
“赵文渊不见了……”玉珠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刚才的情景。等她想起来手上还攥着一封信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汗早已不知不觉打湿了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