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文渊好像已沉沉睡去,而芸书却在他的身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那天在街上遇到铭均之后,几乎每天晚上芸书都这样睡不安稳。她总觉得心里有一个疙瘩。思来想去,她决定,再给铭均写一封信,最后的一封信。
于是她摸着黑小心翼翼地绕过边上的人,爬下了床,走到书桌前坐下,将桌上的灯燃亮了一点点。
铺开纸,拿起笔,几乎是毫不停顿地,这些话便伴着瘦长而娟秀的字体,缓缓流淌而下,如山涧里的一道冰凉而清澈的小溪,纵使沟壑纵横、岩石丛生,这道溪水终能不受限制地到达目的地;纵使她在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千愁万绪交织成一团堵在心口的棉絮,这些话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笔端之下。
洁白的信纸被打湿了一块。泪痕默不作声地晕染开来,像一朵停留在纸上的无色花。
何先生:
你知道的,真正的放下都发生在一切说明白之后。它绝不是悄无声息毫无波澜的,那只意味着两个人依旧在彼此牵挂着,惦念着,揣测那些不曾表露的万般心意与不曾说开的千言万语。这不好,这真的不好,这只会让我觉得,我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无论我到哪里,总无法彻底安下心来,总想要到其他的地方去。
更糟糕的是,我何尝不想去呢,那是我惦念的人所在的地方啊。
可是我更想,好好地生活,重新开始。
或许打那场火灾之后我们俩的缘分就已尽了。何太太虽好,但也不可能答应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我这样的女子回家。我阴差阳错地嫁进了赵家,这已是难以想象了。我不可能再奢求一次这样的运气。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就是命中注定。
我注定不是先生的黛玉,注定不再是方家的妹妹。
方家与我不过八年的缘分,却足以让我惦念一生。
先生于我,也是如此。
希望先生一切都好,找到真正的眷侣相伴白首。
方芸书
那封信差人送去何家之后,芸书没有等到回信。
她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铭均是否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拒绝。但是无论如何,芸书已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了。
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专心写信的芸书,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默默地注意着。
文渊虽已猜到了几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重新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那样轻,生怕惊动了桌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