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书在院里跪了一整夜。而整个赵府上下,也几乎都在忙进忙出,一夜无眠。
清早的时候,文渊去港口接他的妹妹,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赵灵蓁。早几个月她就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今天会回来,只是谁都没想到,她回来的日子竟会这样特殊。
整个赵府,似乎只有芸书一个是闲人。跪了一夜,她的膝盖已隐隐作痛,腰背也酸得厉害。而且打昨天傍晚就没怎么吃东西的她,此时已是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淑燕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转,张罗着种种事情。在她的眼皮底下,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芸书说话。唯有素雯,趁着淑燕回屋歇息的时候,赶忙塞了几块饼给芸书,说着“大少奶奶您快些吃,别让太太看见”。
芸书点点头,忍着眼泪,把那些饼一块块地塞进嘴里。
芸书刚刚把那些饼咽下,淑燕就走了出来,对芸书喊着,“你!”
芸书心里一惊,连忙抹了一下嘴,抬头道,“太太。”
淑燕远远地扔了一件白色的衣裳过来,“在那儿别动,衣服换上。”说着,她又扭头向屋里走去了。
芸书默默地捡起扔在她脚边的衣服,穿好来。
天色渐渐地阴了,芸书抬头看看,空气也沉闷得厉害,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像是一场暴雨就快要来临。
这时,“太太,太太。”素雯从外面跑进来,淑燕闻声走出来,等着她开口。
“大少爷刚刚来消息,说那边雨下得特别大,他和大小姐先找了个地方歇息,雨一停就回来。”
“好的。”淑燕回答着,“对了,灵蓁知道老爷的事了吗?”
“不知道大少爷说没说。”
淑燕点点头,又走回房了。素雯也快步离开了。她路过芸书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不见了。有一个小丫头关上了淑燕屋子的门。整个院里空空荡荡地只剩芸书一个人。
芸书觉得头晕目眩,喉咙也渴得像快要烧起来一样。她想略微活动一下腿,发现腿动一下就酸疼得厉害。
一滴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脸上。
一滴,两滴。芸书扬起头来,想让这雨水滋润一下她发干的嘴唇。
一滴,再一滴。又落了几滴雨之后,雨开始紧锣密鼓地下起来。
紧接着,雨势忽然间变大,暴雨倾盆而至。芸书的头发衣裳转瞬就被打湿,眼睛在迷乱的雨水中难以睁开,耳边却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她扶着水缸,挣扎着想起身去别处躲躲雨。可刚一站起来,双腿就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芸书“啪”地一下又跪在地上,污渍溅了一身。
这一跪,似乎抽走了芸书所有的力气。
在意识里,芸书努力地想重新站起来。可是她全身都使不上劲,整个人好似被裹紧一团厚重的棉絮里。她紧紧抓着地面,试图撑着自己爬起来,脆弱的指甲不停地在地上摩挲,弄得满指甲潮湿的沙土。双腿好像离开了地面,又好像已不是自己的,几乎难以察觉它们的存在,除了那消减酸痛的冰凉顺着腿钻进骨髓。
可不知为何,她恍惚间又感觉自己在奔跑。她已看不见路,眼前一片迷茫,唯有那些在风雨中移动的模糊的色彩。她不停地挥动着双臂,提起湿漉漉的裙摆,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她赤裸着的那只脚踩在脏兮兮的街道上,踩过那些来来往往的沙粒,但她不在意。她就这样,一路往清吟阁跑去,不顾路途距离,不顾瓢泼大雨,就飘飘然地回到清吟阁里……或者,跑回十年前的那个地方。她当时,说什么也不该答应娘坐上那辆马车……
然而,芸书只是无力地倚在水缸边上,微微地张开双眼。虽然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她可以爬起来的。
而芸书,最终还是没有爬起来。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耳边只有倒地的一声闷响。
连雨声都不复存在,更别提在那之后素雯的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