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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醉吴钩 > 第178章 苏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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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江楚赖在床上,太阳从脚跟晒到屁股愣是晒不起他。仙婆悄悄溜进他屋子里,手上习惯性拿着蒲扇扇风,凑近了怕这风扇醒他,便暂时搁在了桌子上。她蹲在他床边,看他抱着被子睡得跟猪一样,便一脸坏笑地从怀里摸出个香囊来。

她把香囊一点点凑近,然后自己观察江楚的表情。他先是鼻子稍稍一抽,然后眉头轻皱,脑袋一撇。仙婆立马跟上,江楚便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用手虚空扑拉一下。他到哪,仙婆手里的香囊就到哪,直到江楚再也受不了,猛然从床上坐起。

江楚揉了揉眼睛,还没醒的五官拧巴在一起,半睁开眼看了眼仙婆,然后拿过她手里的香囊闻了闻,问道:“这什么?”

“清神用的,看你最近状态不好,特意给你调的香。”

江楚点点头,然后俩手一掀被子,脑袋往枕头上一栽,被子正好就盖住了他脑袋。

仙婆:“哎哎哎怎么还睡啊?你这侯爷都不用上早朝的吗?”

江楚嘟嘟囔囔道:“反正王上说了,非必要的,我不想去就不去。”

赵晃还真宠他。

仙婆嘿嘿一笑,“你猜怎么着,看你最近累,本来我也没打算叫你的,可偏偏就是宫里那姓赵的要找你。”

“宫里哪个姓赵的?姓啥也没用……”仙婆这一嘴宫里姓赵的让江楚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宕机的脑子多过了一遍,唰一下就坐起来了,“哪个姓赵的?成王,宁王,还是王上?”

“就昨晚召你出去那个。”

江楚一听,立马掀被子下床更衣洗漱,没一会便收拾好迈出了房门。他拐出院子,看见了带着下人走过的老丁。

老丁:“早少爷!”

江楚:“那姑娘起了吗?”

老丁:“她已经吃过饭了。”

江楚点点头,拐过拱门,看见扫路的宋里大早上揩着满头汗。宋里也看见了他,呲牙一笑招呼一声。江楚拍他肩膀头,指着地上道:“叶子不用扫了,落就落吧。忙里偷个闲懂么?又没人扣你工钱。”

江楚直直向着庭院那边的安求客邵岭涯等人走去。那边京枕桥坐在安求客旁边,在光底下观察崖海鸾凤镯,“真是难以想象,这用贝壳做出来的东西真能媲美白玉,这种质地简直完美。”

安求客:“嘿嘿小心些别摔了,你还要看多久?”

“人对美的东西无由的没有抵抗力不是吗?”

“这就是你身边的姑娘总换来换去的原因?”

“(无语)……”京枕桥把镯子递还给安求客,发现走来的江楚,颔首示意。

江楚:“(对京枕桥颔首,转而看向安求客)你嘴再欠,小心下回枕桥不借你酒钱了。”

安求客:“嗐!枕桥兄大方着呢!(搡着京枕桥)是不是啊枕桥兄?”

江楚扫见安求客手上的崖海鸾凤镯,“(指着镯子)等等这东西……你不会是……”

安求客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不,没有!这是王上昨晚上赏给我的。”

“(点点头)那没事了。(看向邵岭涯)王上找我进宫?”

邵岭涯递给他一张字条,江楚展开一看,顺手在桌子上捻了块枣糕叼在嘴里出门去了。他按照字条上的地址行至西郊,在一处已经芳菲尽谢的桃林中找到了一家院子。而院门口,赵晃正站在那等他。

赵晃:“先生来了。”

江楚:“(一拜)见过王上。王上叫臣来这做什么?”

赵晃:“(话锋一转)先生今日身上怎么多了些味道?”

江楚:“嗯?(拿起早上仙婆给他的香囊)这个吗?(见赵晃鼻尖隐隐抽动而后点头)仙婆早上给臣的,说是清神用的。”

“仙婆?那个在京城各街坊很有名声的铃医?(见江楚应声)听说当年先帝请她入宫做医官,(笑)八抬大轿都请不来。”

“仙婆她就这性子。”

“走吧,(右手一抄袖子转身向院里走去)带你见个人。”

江楚跟着他走进院子,里面的布局简简单单,一个满是荒芜的前院,和一间厅堂,左右的厢房全部上着锁,锁已经锈蚀,布满灰尘与蛛丝,门也因为下雨曝晒变形脱皮,凹一块鼓一块。窗户破裂,可以看得清里面堆满灰尘的用具。

赵晃扫了眼环境,对江楚笑道:“这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啊。”

二人一起走上台阶,推开主堂半掩的门。而里面的景象让江楚惊了一下。这堂里没有一张桌椅,尽是左右对半排开,一张张挂在房梁上垂挂下来的诗卷,随着开门而过的穿堂风,一阵阵摆起。

江楚:“(走马观花)这还…(旋身环顾)真是…我…(转回身来)没想到……(看见一人)的。”

掠过这一排排诗卷,得见一大屏风,上面画着的是桃花流水,片片芳菲,而屏风前,站着个男子,他端着两臂,诗卷就在他两臂上铺开,一直曳在地上,而他正执笔写着什么。

江楚看着他披散开的头发,里面斜插一枝桃枝,他一身如淡水洗开的桃花,却感觉带的不是山寺始盛开的繁华,而是四月芳菲尽的凄然。他好像是听到了二人的脚步,抬头转过脸来。

那张脸棱廓分明但不显刚健却显柔和,平眉舒展,本该是一双桃花眼,却在眼尾天生下垂了些,显尽了他眸子里那悲悯的情思。

江楚盯着他的眼微皱,旋而缓缓展开,而后竟然睁大了些。那男子先是拜过赵晃,而后看向江楚,本有些茫然,旋而与江楚一样面色恍然。

江楚:“我见过你。”

男子:“七年前高汤县,我请过公子落纸诗一篇。”

江楚耳朵因为他的声音酥了一下,七年前他没注意,不知是不是七年的变化,让他如今的嗓音里都是柔情。男子放下诗卷,引着江楚绕过排排垂卷,他目光在诗卷中逡巡穿梭,最终停在一卷前,“公子请看,这是不是你二位当时落下的诗篇?”

江楚看着那一卷上中间两篇,是男子抄录整理的,不仅有自己当初写下的《薄春酒》,还有当初萧也韫写下的《花山月》。江楚抬起手,指尖浮在那诗句上,又好似看到当年他们年少春衫薄,招满楼红袖的光景。

他指尖微颤,最后还是收了回来。他问道:“可否借纸笔一用?”男子把笔递上,对着诗卷摊手道:“尽可直接在上面留墨。”他说着,帮江楚端了砚台。

江楚蘸墨道谢,半蹲下一笔笔落于飘摆的诗卷上,行书走笔龙蛇如云雨翻飞,待片刻完成后,他在最后题《空山》,再落“萧也韫”三字。这是那年萧也韫写给他的诗,是他自己题的诗题。

男子:“(喃喃)‘夜眠花去晓来空,不觉桂落踏成冬。半山卧云听残雨,深涧冷鸢向古钟。’好一个秋眠冬叹,空谷回响。”

“这么些年,你是一直在各地收集诗词稿吗?”江楚把笔递还,环顾着诗卷上每一篇落下作者的诗与词。

“嗯,市井百姓的烟火,青楼歌伎的哀痛,深阁闺中的思妇,落榜书生的困苦,戍边将士的悲壮,总有人用笔墨去记录他们的人生,若让这些随云雨飘零,那么将来史书上不会出现的他们,唯一一点痕迹,也将永远销灭。”

江楚沉沉一叹,昂起首看着诗卷上的每一笔墨痕,看的不再是一字一句,而像是每个鲜活的人。这些不再是单薄的诗卷,它们如同历史一样厚重。

赵晃等二人作歇后,才开口道:“(对着江楚指着男子)探花郎苏瑾文,(对着苏瑾文指着江楚)朗玉侯黎江楚。”

苏瑾文,字子明,颍州人氏。因衣衫桃花水,青发桃花簪,常年一人一驴行于山川湖海与地方名士场合,故人号“桃驴先生”。

江楚心里闪过疑窦,殿试放榜已有些时日了,所有进士科中举者都已被安排官职派往各地,为何苏瑾文还闲居在家?

苏瑾文微惊,立马行礼:“瑾文见过侯爷。”

江楚:“(回礼)苏瑾文,名如其人。(看了眼这厅堂)那我们……(看向赵晃)站着说?”

苏瑾文惭愧一笑,“抱歉,是瑾文疏忽怠慢了。”他把空白纸卷铺在地上,“王上侯爷若不嫌弃,就屈坐一下,等来日瑾文再登门赔礼道歉。”

江楚跟赵晃一对眼,盘腿席地而坐,三人围成个圈,开始攀谈。

赵晃:“白壁池那日,你说你还有事想向朕陈词言表。朕近日琐碎太多,今日得闲,特来听听,你是要开什么口。”

苏瑾文:“(端手比划)其实是两件事。第一件是针对王上前段时间颁发的《丰亩令》。政令本身是好政令,但王上忽略了一个问题。像如南疆与西界,地形或气候不相宜,无田可耕种的农户成百上千,每年饿殍数以万计,仅凭从地方乡绅那收回来的一半公田,是杯水车薪。这还不算南疆等地年年洪涝所带来的损失。且诸如南疆与西界等地,改变农田形制,变更耕种方式一样紧迫。有没有地耕种是基础,什么样的地,又怎样去种才是需要进一步解决的。”

赵晃看了眼江楚,正好对上江楚眸子里一丝感叹又欣慰的笑意。

苏瑾文:“而像如荣春府、泊州这些地方,当初想与王上说之时,王上在操劳国事,现在泊州已是前车之鉴了。”

赵晃弓手抵着脑袋,“第二呢?”

“第二,王上您立西洲府……(看向江楚)瑾文言语唐突之处,侯爷见谅。西洲府职能与御史台部分相同,又与皇城司相抵冲。瑾文不敢妄自揣测君心,但先不论内部是否会因此龃龉,王上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您作为天子脚下的百姓,出门同时有两双眼睛盯着您,您愿意在这个京城,甚至这个国家安居多久?”

江楚跟赵晃两个人都没说话,都暂时保持了沉默。苏瑾文还未入朝为官,对于御史台以及皇城司背后的党派势力并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两个机构现已经不算天子耳目了,甚至反过来可以为权臣王爷监视天子。这也就是赵晃立西洲府的根本目的所在。

可尽管苏瑾文不清楚这些,但作为一个局外人,考虑到了百姓生活在萧宋所被接纳、被包容的程度,实属难得。

赵晃看江楚,江楚看苏瑾文,苏瑾文看赵晃,三人都沉默了片刻,直到一只信鸽飞入厅堂落在赵晃手中。赵晃展信扫完,起身对苏瑾文道:“你说的,朕知道了,走了。”

苏瑾文:“(抬手想问什么)……(放手沉默)……”

江楚跟在赵晃旁边,半回过身来看着他,对他颔首渐渐一笑,示意他放心,见他会意似的回了笑,转身跟赵晃回去了。

“他本该是状元郎的。”赵晃在门外止住步子,“是被朕压下了。”

江楚看了眼赵晃,淡淡道:“状元可比探花招风的多。”

赵晃:“(浅笑)先生就是先生。”他蓦然眺向东边,“(轻叹)当年有个人,本该也是状元郎的。”

江楚步子一顿,赵晃迅速察觉,轻道一声:“(轻声)抱歉先生。”

江楚摇头一二,开口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说便是。”

“徐漮涌父子,可否交予臣处置?”

赵晃停下步子侧过身来看着他,眼里什么心绪都显不出来,却又那么难猜。他静了几秒道:“好,就交给先生处置。朕还有事要先回宫,先生慢行……”

江楚看着赵晃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去,自己则旋还至苏瑾文家中,与其探讨起了时政、诗文、辞赋等诸多方面。

而越聊,江楚便约忆起一个人。那个人,本可以为萧宋做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