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鸡鸣时,天边尚还有启明星在黑沉的天幕中闪着。
傅辞清在黑暗中睁开眼,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看到躺在地上的陈阮,大字形斜趴着,被子已被踢到了一边。
傅辞清伸手捞起皱成一团的被子,正准备重新盖到陈阮身上,却忽然一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手一抖,那被子便落了下去,正好兜头兜脸盖住陈阮。
傅辞清也不再看陈阮,有些慌乱的身影自窗口一跃而出,轻快地掠入林子里,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高大的人影被一身黑色长袍包裹着,如山矗立,因背对着自己,傅辞清只能看见那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上,威严而华丽。
傅辞清单膝跪地,上前行礼:“尊上。”
魔尊,连崀。
连崀回过头,苍白的面孔上已是有些不耐,冷笑道:“傅公子是要成堂庭的仙尊了,倒有了脾性,让本座好等啊。”
傅辞清不敢直视魔尊,将头垂低了,恭敬请罪:“逐月楼苏家的小姐也在客栈,随行中人不乏好手,属下怕贸然出行惹人怀疑,故而来迟,属下愿受惩罚,望尊上降罪。”
连崀垂眼,见傅辞清跪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似是十分恭敬畏惧一般,想想沉厉之子,也不过这般孬货,心中火气顿扫大半:“我见你周身魔气已除,顾家之事做的还算不错。只是我明明说过,让你将顾氏夫妇带回魔界,怎么轻易便让那两人死了,实难解我心头之恨。”
彼时仙魔之战,沉厉未死,他尚为魔族大将军,却因着药仙谷之人设计,吃了大亏。如今圣物遗失,不能直接攻进药仙谷,心头之恨难平,却也只能从顾家身上讨回来。
原本是想将他二人带回魔界日日折磨,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解了这口陈年怨气。
“是属下考虑不周,竟未想到他二人会身上藏毒,服药自尽,属下请罪,求尊上责罚。”傅辞清态度谦卑恭敬,竟是主动认罪请罚。
这倒反让连崀不好苛责了,毕竟要取回圣器,还非得有前魔尊血脉的傅辞清不可。
他假意伸手扶起傅辞清,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堆起笑意来:“你做的很好,我又怎会怪你,你千万别多想,如今魔族被仙门一再打压,我是心中烦闷了些……我听闻,你身边还留着那个……顾家的女儿?”
傅辞清眼前浮现出那张笑得傻气的脸,鬼使神差地主动解释:
“一念间养在她的体内,她尚且有用。”
“本座清楚,本座清楚……”连崀呵呵一笑,眼底却浮现浓重的戾气,“等这事了结了,再找她也不迟……”
傅辞清忽然想起,自己今夜似乎才允诺过她,等解决这事,许她安全离去。
傅辞清浑然未察自己在想起顾怜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莫名情绪,却被连崀敏锐地捕捉到了眼里。
连崀语气立刻冰冷下来:“怎么,你有其他想法?”
傅辞清连忙再次跪地行礼,砰得一声,膝盖砸在地面上,也沉重地砸在夜色中,傅辞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但应当是毕恭毕敬,畏惧惊恐,这样的表情,他曾对着镜子演练过很多次。
“属下不敢,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将神器与顾怜送到尊上面前。”
魔尊连崀这才略微满意了些,冷哼一声:“切莫忘了,如果没有本座,你如今也不过是个乞食而生,受尽欺侮的瞎子罢了。”
连崀抬手,黑色的长袍翻飞,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片黑色雾气中,只留下一串尖刻瘆人地笑声。
“你这把刀沾了太多血气,上不得堂庭,我便带走了。如今回去恐被苏家发现,你不如便在这里跪到天亮吧。”
魔尊彻底不见了,连同那黑色雾气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辞清一向随身携带的弯刀也已消失不见。
原本匍匐外地的傅辞清立起身子来,仍是跪着,腰背却挺得笔直。
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先前的惊恐,而是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虚无,温柔妩媚的桃花眼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带着凛冽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