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雎晨小手一挥,一声令下,这场过家家游戏便开始了。
几个孩子们个个面容严肃,一言一行都将自己的身份拿捏的十分稳当,倒显得我和李相夷有些懈怠了。
我紧紧抿住唇角不让自己笑出声,那厢李相夷也是忍俊不禁,好几次差点破功,奈何他没我这么幸运,因为“赤水丰隆”已经在向他请战收复辰荣义军了。
“咳咳……”李相夷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又咳,肩膀抖了又抖,耳根红了一大片,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不忍再看,捂着脸笑得肚子抽了又抽。
奈何“赤水丰隆”等人一直眼巴巴的瞅着他,许是察觉到孩子们的情绪不太对,李相夷终于收住,理了理膝上的衣摆,一挥衣袖,“既如此,便由赤水族长领兵,收复辰荣义军,助朕一统疆土!”
“赤水丰隆”面色一凛,当即屈膝行礼,高呼一句,“臣领旨!”
紧接着,“赤水丰隆”与“相柳”用小木剑杀的难分难舍,出招都有模有样,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底子。
雎晨关注着“缠斗”中的二人,抓住我的那只手攥的紧紧的。
我捏了捏雎晨的手,低声打趣道,“小雎晨,你怎么不让你的鹄义哥哥扮西炎王啊?他不是跟你最要好了吗?”
鹄义家住的不远,是几个娃娃里年龄最长的,也心智最成熟的,更多的时候他不太喜欢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只有雎晨邀请他,他才愿意迁就。
闻言,雎晨瘪了瘪嘴,“本来是我抓阄抓到了九命相柳,鹄义哥哥跟我换了,说不要当女孩子。”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又问道,“今日怎么想起玩这个游戏了?”
雎晨歪着小脑袋道,“夫子这几日在给我们讲大荒政势,还让我们下堂课讲一讲自己的看法。”
“原来是在做功课。”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好好配合他们做功课,抬手揉了揉雎晨的小脑袋,笑着道。
“你看,西炎虽然势大,但辰荣义军宁死不降,又有九命相柳坐镇,这战局一直僵持不下,西炎该怎么打破这个局面呢?”
雎晨眨了眨困惑的眼,“父王,那该怎么办?”
还挺入戏。
我忍俊不禁的捏了捏她的脸,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李相夷,将球踢给了他,“王姬殿下,那就要看你的‘玱玹’哥哥,有没有其他的对策了。”
“陛下哥哥。”雎晨果真照着我的话做了,跑过去拽着李相夷的胳膊摇了摇,扬起笑脸看他。
“嗯。”李相夷的目光细细扫过地面潦草的舆图后沉思了一会,挥手将“赤水丰隆”召了回来。
然后年轻的“西炎王陛下”指着舆图对心腹和“妹妹”分析。
“僵持的局面只是暂时的,我西炎士兵战需供给源源不断,便是坐下来与他们耗,也能把他们耗到金尽裘敞,不足以在他们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兵力。”
李相夷似乎投入进去了,身上隐隐透出几分上位者的气质,仿佛真的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我思绪正开着小差,李相夷话锋一转,指向我脚下写着皓翎二字的地方,“二位请看那边。”
雎晨与“赤水丰隆”齐齐看过来。
又把球踢回来了?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对着李相夷挑了挑眉头。
李相夷只是弯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手指来回比划了两下,继而说道,“不如我们把重心放在这里,只需攻下皓翎,大荒便都是西炎疆土,只剩辰荣义军驻扎的清水镇,如困斗之兽,纵然九命相柳本领通天,也无力扭转败局。”
这番话,雎晨与小丰隆听得似懂非懂,倒是我没忍住,反驳道,“胡说什么呢?我父……皓翎王对西炎王有教导之恩,西炎王怎么能不念师徒恩情,出兵攻打皓翎?”
李相夷看过来,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一旁的鹄义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缓缓道,“西炎王与皓翎王的个人恩情,怎可以国事论之?西炎太尊陛下志在统一大荒,西炎新王承祖之志即位,自然以履行帝王职责为先!”
“一个没有野心的君王,可不是个好君王!”
鹄义小小年纪,于政事能有如此深的见解,将来若是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的否定了鹄义的说法,“就、就算西炎王想统一大荒,可皓翎有海水作为天然屏障,西炎军队不善水战,这仗如何能打?以西炎王的行事作风,一定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对,玱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我紧攥着膝上的裙摆,心里如此想着。
“言之有理。”鹄义若有所思的点头,雎晨与小阿念便也点头附和。
见此,我心跳缓和了些。
鹄义的目光扫过小丰隆,忽然道,“不对!”
他用下巴指了指小丰隆,“那位赤水氏的族长,不就是最善御水的?西炎陛下既然想要天下共尊一主,便一定会未雨绸缪,不然赤水丰隆为何如此得陛下看中?说不定早就在暗中训练水军了。”
说着他朝小丰隆咧嘴一笑,“还好皓翎大王姬逃婚了,不然赤水族长亲自练兵打老丈人,好像也不好听!”
闻此言,我心底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赤水氏善御水……
训练水军……
天下共尊一主……
越是顺着鹄义的话深想,我越觉得手脚发凉,甚至没注意发生什么了,直到听见雎晨气急败坏的声音才回神。
雎晨水灵的眼睛瞪着小丰隆,“谁说我打不过你的?我让父王和陛下哥哥把王位都让给我,我就是最大的!鹄义哥哥也帮我,我就派兵打你!!!”
“你耍赖!你不能帮他!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小丰隆气坏了,气冲冲的想要理论,被挡在雎晨面前的鹄义拦住。
他不知何时摘了面具,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无奈的,“好了,谁让你先挑衅她的,你是男子汉,要让着女孩子。”
我笑看着眼前孩童们童真的一面,心底止不住的泛起悲凉。
现实不是游戏,我不是雎晨,相柳也不是鹄义,他不会朝我走过来,也不会坚定与我站在一起。
玱玹与我父王,也并不是随意便可将王位拱手让人的糊涂君王。
这场游戏最终以小丰隆愤愤不平而告终,好在孩童之间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再加上鹄义有意调和,没一会几人又打成一片,去别处玩了。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沉默良久,李相夷起身朝我走来,在我身侧蹲下,捡起一个东西。
是雎晨的香囊。
里面装着晒干雪罗花、香灰和雪罗花果。
深知这个香囊对于这里人的意义,李相夷拂去上面的灰尘,把香囊妥善收好,打算稍后还给雎晨。
在他起身时,我拉住他的衣袖,哑着嗓子开口,“依你看,方才你所言之事,发生的几率有多大?”
李相夷思索半晌,望着我认真道,“我不善朝堂之事,不敢妄加揣测,但前年我乘舟经过赤水城,恰逢大雾,划船迷路至一处隐秘的水境,那里的确有大规模练兵的痕迹。”
赤水城中,手中握着大批军队的,只有赤水氏。
彼时西炎与中原已经彻底融合,赤水丰隆在朝堂深得器重,如日中天,不可能私自练兵惹帝王猜忌。
唯一的答案就是——奉命练兵。
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不信!
想到这里,我便要拔腿往外奔去。
李相夷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放手,我要回去,我要阻止玱玹!我父王待他恩重如山,他不能向皓翎发兵!”我脑中只有阻止玱玹这一个念头,急切想拂开他手,他却越攥越紧。
“小夭,冷静!”李相夷轻喝,“无凭无据,你现在去找他,要说什么呢?”
我停止了挣扎。
见我有所缓和,李相夷放轻了语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皓翎陛下也是高瞻远瞩之人,他明知你哥哥的身份还收他为徒,必定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但他还是选择对你哥哥倾囊相授,这是为什么?”
“如今的西炎陛下贤明果决,励精图治,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从天下大局来看,有这样一位君主统领大荒,是百姓之福。”
“大局,又是大局!”我眼眶发涩,甩开他的手,“为了这个大局,我娘丢下我不管,让我独自颠沛流离三百多年!”
“为了躲避那些想杀我的人,我不停的变脸,变到最后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以为可以过安稳的生活了,我的血肉之亲竟然又要为了这个大局兵戎相见!”
我红着眼崩溃大喊,“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冷静,我要怎样才算冷静!”
玱玹在我心里,一直是少时相依为命的哥哥,他宠着我,惯着我,让我彻底忽略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他是一个帝王!
发兵皓翎也许不出自他本心,可大势所趋,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履行一个帝王的责任。
李相夷垂眸看着我,递过来一方丝帕,嗓音低低的,“小夭,我知道你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你要相信,你父王和你哥哥都是贤明的帝王,他们做出的决策,一定是于国家,于百姓都有利的。”
“也许事实并没有我们猜测的那么糟糕,等你冷静下来,我送你回去,到时你和你哥哥好好谈一谈,好吗?”
我抬起眼,温热的泪不受控制的自眼角滑落,“来得及吗?”
“就算你哥哥要发兵,现在也不是时机。”李相夷看着我通红的眼,下意识的拿丝帕替我擦泪,“他在忙着找你,忙着安抚赤水与辰荣两个氏族,暂时还腾不出手做这件事情。”
他的动作语气中都藏着温柔,我怔怔看着他,焦躁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直到视线慢慢清晰,视线对上的瞬间,他像是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忽然顿住了手。
我不明所以,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他,“你怎么傻了?”
“没事。”他看了眼手上的丝帕,神色与平常不太一样。
这我还有什么不懂的,他这个人爱干净的,手帕被人弄脏了,肯定浑身都不自在。
我从他手中抢过帕子,吸了吸鼻子,“行了,我弄脏的,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一条丝帕而已,不打紧。”李相夷抿起唇,抬眼看了看天色,“我出去一趟,你跟阿婶说,不必等我吃饭。”
他说完便走了,我攥着丝帕哦了一声,脑中思绪尚乱着,也没心思打听他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