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话在喉间梗了好一会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当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站在冷静下来想想,那样的场面如果被他全程目睹,那……
李相夷看出我的窘迫,从抽屉中取出被折断的半根羽箭,“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为你止血时,我注意到你的伤口,大致能判断出是箭伤,而这支箭材质上佳,又恰巧在你身旁,想必伤你的便是它了。”
“此箭若由旁人射出,力道之大,你受伤的这个位置,应该会贯穿。”
李相夷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继续道,“若是旁人手执此箭将你刺伤,按照发力的习惯,伤口应是斜着向下。并且,对方既然朝要害下手,必然不会留有余地。”
李相夷微微皱眉,眸含探究的看我,“你下手的时候,没有给自己留余地,但有人阻拦你,所以你的腕骨才会脱臼,对吗?”
这……
竟然分毫不差。
李相夷顿了一会,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我垂眸,目光触及自己红肿的手腕,神色黯了黯,“你知道,我为何会在皋涂山吗?”
李相夷只静静的望着我。
严格来说,我与他也仅是往日认识,算不得旧人重逢。可我如今在大荒身败名裂,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再次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
现下也不用提防他什么,我心里实在堵的难受,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记得玱玹大婚那日,你问我这世间是否有人能操控天地,我回答你,你我乃至世间众生,都是寄生天地间的蜉蝣而已。”
“那时我所言,不过是寻常人都会说的道理,直到成婚的这日,我才理解了,我命由天不由我,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宁可死,也不想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牵着!”
想起梦中被相柳几乎抽干血的画面,我的手死死攥紧了被褥。
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下得了手?
“尝尝吗?”
“什么?”我抬起微红的眼,瞬间愣住。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棕色油纸小块,递到了我面前,淡淡的糖果香甜味儿顺着空气钻入鼻尖。
李相夷左腮被糖块顶的微微凸起,将糖块又朝我送近了些,“很甜。”
我愣了一会,还是接过糖果,剥开油纸,将糖块塞进口中。
唾液与糖块和谐接洽,牛乳香甜占满口腔的时候,喉间的苦涩也淡了几分。
这时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孩童哭了,要用糖果去哄。
起到安慰作用的,不止是糖,是有那么一个人,看得见、理解你的情绪,并且愿意给予关怀,将你从糟糕的情绪中拉出来。
“死呢,很简单。”李相夷在床榻边坐下,神色认真的看着我,“可是小夭,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反抗。”
婚礼上的场景重新浮现在脑海,我苦涩摇头,“我早就试过了,反抗不了。”
李相夷默了片刻,问道,“现在呢?”
现在?现在反抗么?
我不解的抬眼看他,在与他漆黑的眼眸对视时,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一瞬间,脑海中犹如有惊雷乍响!
现在呢?
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在命运既定之内吗?
不是。
梦里相柳抢完亲之后,把我带到了其他的地方,虽然梦境不太清晰,我也记得那里没有李相夷。
所以……
是可以改变的么?
我正处茫然之际,耳边又响起李相夷的声音。
“我之前承诺过你,再见之日,便是报恩之时。”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想去找谁,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活着,必定护你周全。”
李相夷嗓音低沉平缓,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触到我此刻心底最为脆弱的地方。
玱玹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可他要走的这条路,背负了太多。
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和累赘,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牺牲一些不重要的,让他能够轻松一些。
在这个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没有任何感情牵扯的当下,面前这个人,他跟我说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愿意以命相酬来成全。
如何不叫人动容呢。
对上他那双似会说话般的桃花眼,我呆滞片刻,“你不是有事情要去做吗?”
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似乎对他很重要。
“不耽误。”
李相夷敛眸,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的捋平膝盖上的褶皱,唇角虽然勾着,却显出一丝落寞,“待你安定之后,不再需要我,我仍然可以继续去做这件事。”
我抿了抿唇,语气稍带一丝困惑,“如此随意?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你这人……”
我话还未说完,李相夷耳垂微动,眸光陡然变冷,一个拂袖便有一道寒光破空而去。
冷兵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中迸裂出转瞬即逝的火花。
我惊疑未定,李相夷身形一晃,已立在窗外,负手执剑,对着空气淡淡出声。
“阁下既不是为了伤人,何不现身一见?”
一片寂静无声中,我忍着牵扯的痛开门走向李相夷,他见我起来了,有些惊讶,随即眉头蹙起,急忙上前扶住我。
我瞥了一眼他握剑的手,对他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离开紫金宫时,他还是普通人族,这几年不知他有什么奇遇,竟修了法术且灵力不低。
我摇摇头,示意他我无碍,转头对着晴空照耀却透着莫名寒意的农家院,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跟这么紧,你就这么怕我死了?既然怕,就离我远一点,你离我越近,我就越能记得是谁毁了我,记得越清楚,就越觉得活着没意思!”
“如果你觉得我在威胁你……”我环视一圈,眼神一点点变冷,“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相柳没有露面,但从农家院内忽骤然降下来的温度,和低的让人几近窒息的气压来看,我便能想象到他有多生气。
我嘴角噙着笑,静静等着相柳的下一步动作。
令人失望的是,他就这样走了。
若不是看见地上被李相夷打落的箭,我会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李相夷说了什么来着?
相柳那一箭不是为了伤人。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愿去想。
就像我不愿意去想,一向冷酷绝情的九命相柳,为什么在我摆明了对他恨之入骨的态度之后,还要阻止我自杀。
除了我,没人知道相柳就是防风邶,他大可以放任我去死,伪装成我和防风邶顶不住流言蜚语,双双殉情的假象。
这样我没有机会再回玱玹和父王身边,也就不会报复他,他的秘密就能永远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