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不要嫁。”
“不要嫁给赤水丰隆。”
防风邶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在满堂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僵硬的转身,便有无数道惊讶中带着好奇,好奇中又夹杂着探究的目光投向我。
黑发白衣的男子风尘仆仆的站立在那里,脸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区区防风家的庶子,竟敢惊扰赤水族长的婚礼,赤水海天震怒,当即便吩咐人将防风邶扣押。
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却无法靠近防风邶的。丰隆也忍着怒气冲着他说了一番威胁的话,防风邶却充耳未闻,只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我。
若从未做过那个梦,我此刻一定会很恼怒。
我曾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能阻止我嫁给丰隆,却偏偏选择在大婚之日让我这样难堪。
此刻与梦境一般无二的场景,令我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惧意。我无暇再顾及其他,只想确定事件现实的走向,会不会也和梦中一样。
我捏紧双拳,强装着镇静故意忽视他的眼神,对丰隆道,“我们继续,我不想错过吉时。”
转身的时候,我的手攥的更紧了,手心也沁出了一层冷汗,心中慌乱的同时,也在无声祈祷着。
希望他就这样离开。
“小夭,还记得你发过的毒誓吗?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防风邶的声音再次响起,与打斗声一齐传入耳中,与梦中只字不差。
我像被命运与誓言宣判死刑的囚犯,一颗心沉入谷底,彻底死寂。
我此刻的脸色很难看,僵着身子没有动作,丰隆喊了我一声,带着些许慌乱,“小夭!”
我看向他,只觉视线有些模糊。
从我穿上嫁衣的那一刻起,我就准备好了做他的妻子,只要他能做到除我之外没有别的女人,我就能与他相敬如宾,共度一生。
可命运却要我背弃他。
惊惧、愧疚、悲伤……多种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我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我强撑着,转过僵硬的身体,盯着防风邶,扯出一抹微笑,“防风公子,今日这场婚事,事关西炎与皓翎两国的颜面,你不要再闹了,到此为止,我们可以不追究你今日的过失。”
防风邶抬手挡住赤水献的兵器,嗓音冷冷的传过来,“小夭,我的耐心不多,再说最后一遍,不要嫁给他,现在就跟我走。”
闻此言,我心底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破灭。
尽管我在用西炎皓翎两国的势力向他施压,事情的走向却依然向着梦境中的结局发展。
这代表着,我根本无法与既定的命运抗衡。
最后,丰隆也按照命运设定好的情节,放我们离开了。
我麻木被防风邶牵着手,从满堂红彩中离开,他精致洁白的衣袖与我亮眼夺目的大红嫁衣交错在一起,相悖刺眼,带着冲破世俗的美感。
天马飞出赤水城,防风邶确认暗中无人跟踪,揽着我飞身跃到毛球的背上。
今日的风格外的冷,穿透骨髓,我整个人犹如被冰封了一般,僵硬的没有一点温度。
往日再难捱,我也从未生过结束生命的念头。
可眼下,我逃婚与防风邶私奔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大荒,哥哥与父王还有外爷将因我而蒙羞。
而带我离开的这个人,会与我决裂, 抽干我的血,最后死在战场上。
就好比一场没有台本的戏,戏中人原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结局,告诉她这是一场悲剧。
那她还能演下去吗?
所以,我想通了,既然无法与命运抗争……那我就选择结束这一切,它妄图控制我,我偏不让它得逞!
眼睛被风吹的又干又涩,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防风邶的手,将他推开,而后纵身从万丈高空跳了下去。
“小夭!!”
防风邶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风里,一团白影向我飞来,我闭上眼,感受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灵魂与肉体都在渐渐剥离,连落下去的速度都在变快。
风停了,没有意料中的痛苦,紧揽在腰间的手告诉我,我还是没能将他甩开。
“想死?经过我允许了吗?”
防风邶,哦不,是相柳。
他的胸口因震怒极速起伏着,双眸嗜血,单手紧扼住我的咽喉,说话间隐隐露出尖利无比的獠牙。
那日从斗兽场出来,我因为左耳心有感触,与他袒露心声,他便是这样暴露妖的本性来提醒我的。
是啊,我倒忘了,同心蛊还在,我若是就这样死了,他也会失去一条性命,怨不得他会如此生气。
他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气道被挤压之下,我吸入的空气变得极为稀薄,浑身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脸颊因缺氧由红变紫。
在我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大量的空气瞬间灌入鼻腔,我被呛得猛咳了一阵。
相柳冷眼看着我,唇角微微勾着,肆意讥讽我的狼狈。
好像在说,看,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毁掉你的婚礼,毁掉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我心中积压的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化作怒火,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将手甩了上去。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回荡在山林之中。
手掌暂时失去了知觉,我双眸充血,死死瞪着他,似诅咒般开口,“相柳,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相柳偏着脸,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应该从未想过,实力悬殊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我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人,会对他动手。
“恨我?”相柳白皙的面庞上红了一大块,却丝毫不影响他唇角挂上冷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你选择了和我做交易,却承担不起后果么?”
气血在胸腔内疯狂翻涌,我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他说的没有错,当日我为了保住玱玹,求他出手引蛊,指天为誓的时候,便已经给了他权利,不论他提的要求有多过分,我都没有资格愤慨。
既然如此,我恨他什么呢?
我想,我大抵是恨他明明与我立场对立,却利用防风邶的身份接近我,煞费苦心的教我射箭,带我一同去探寻这乏味尘世中的琐碎乐趣。
然后又在我真心对待与他之间的关系时,刻意的提醒我,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来往。
我与他之间,彷如有一根无形的线,由他牵着,孰进孰退,都是由他来决定。
凭什么呢?
眼眶又酸又疼,我逼近他,仔仔细细端详着面前这张俊美妖异的脸,明明很熟悉,却油然生出一丝很陌生的感觉。
我恍然发现,这个人,我从未看透过他。从前我以为防风邶浪荡不羁的面具之下是真实的他,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一个人怎么忍心杀死自己呢。
我紧盯着他,忽而发出一声轻笑,“相柳,从此以后,没有防风邶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