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男丁不在,洛府便紧闭门户,徐大夫人已称病几日,柳夫人没几天也病倒了。
小徐氏跟着洛子光回了西川,她嫁进京城还没有回过娘家,偌大的洛府,便只剩下雪娘一个正经主母。
好在有宋嬷嬷和江嬷嬷相助着,雪娘一边侍奉祖母婆婆,一边打理府中事务。
虽出了几次纰漏,宋嬷嬷拿着柳夫人的令,狠狠惩治了那些目中无人做奸犯科的下人,总算有惊无险地熬了两个月。
雪娘数着日子盼,终于盼到二爷回来。
他提前了半个月,悄悄进京,没有遣人通报。
进府时,雪娘正在悠游居给柳夫人侍疾,侯爷一去,柳夫人和徐大夫人都接连病倒。
洛子清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身染秋意,瘦了些。在屋外阳光的映射下,身形显得有些萧索。
雪娘看见他,一时呆住了,紧接着,心里又一酸。
进府的路上他已经跟管家打听了府里的情况,知道这几个月是雪娘在宋嬷嬷的扶助下打理庶务。
府里出了几次吃酒赌钱,失窃走水的事情,他皱了皱眉。
再一想雪娘从未受过正经当家主母的训练,能操持成这样已经不错,便没说什么。
晚膳后他与柳夫人,徐大夫人细细禀报了回乡后的情形。
洛家在云镇并无近亲,只有远房旁支的几户人家。
五千两银子购置了六百亩田地,请风水先生点了祖坟。
从洛家旁支选了几位精壮能干的,听洛木头的调配,管着祠堂修建。
剩下的银子交给了父亲,家中也买了几个奴仆,宅子还需要扩建,这些事情就由父亲此后慢慢打理。
“二伯出了不少力,他虽在江南军中,购置田地选买奴仆倒是比孙儿有经验,指点了我不少。”
“嗯,你也不错,有能干事的人就行。”
柳夫人相信洛子清办事不会有问题。
“对了,父亲说,老家条件简陋,母亲就不必回去了,左右不过三年,他也就回来了。”
洛大老爷一直遗憾自己未曾读过书,打算这三年在老家不但要修建祠堂与祖屋,还要用心打理私塾,让洛家村以及邻村的儿郎,但凡有志求学的,都不会荒废。
这也是侯爷以前一直念叨的,说家族想要兴旺,还是得读书,毕竟大魏朝立国已有百年,打仗的时候少,太平盛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洛大老爷做官不行,带兵不行,读书也晚了。
如今回了老家,倒是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一是打理农庄,二是建私塾,为族人乡民造福。
诸事交代完毕后,柳夫人知他小夫妻俩有话要说,赶他们回清影院:
“你且陪二郎去吧,他一路风尘,好好洗漱,歇息才是。”
雪娘顺从地跟在二爷身后。
走到回廊无人处,他伸出手勾住雪娘的手指头,在衣袖遮盖下轻轻地摩挲着她指尖,虽默默无言,情意却在不言中。
看她也瘦了许多,洛子清有些心疼:“你辛苦了。”
雪娘摇头,“不辛苦,二郎在老家可好?”
不用他说,雪娘也能想象到,洛子清怕是忙得脚不沾地,寝食不安。
“还好,就是忙碌一些。”洛子清道,又补了一句:
“多谢你准备的药材与滋补品,我和父亲二伯都病了一回,用了你准备的药,几日便好了。”
还有那些人参黄芪,每日泡水喝,确实精神头足些。
雪娘微微笑了,往二爷身边靠了靠,他回来,雪娘心里踏实许多。
这侯府太大了,没了侯爷,二爷不在,空落落的。
洛子清一回京便忙碌起来,夜里常常到三更才回。
雪娘知道,二爷提前半个月悄悄进京,必然是有大事。
可他又什么都不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雪娘知道他习惯有事都闷着,问也不会说,便想着法子做些可口的素面,让他进得香些,多些。
这日她用猪油炸酱,做了一碗炸酱面,又炖了莲子百合梨汤,送到乾坤阁。
虽说守孝茹素,可一直不沾荤腥,铁打的人也会扛不住。
猪油是好东西,炸酱拌面,做鸡蛋炒饭,二郎能多用一碗。
洛子清见雪娘体贴,心中难免感动,凑过来亲了亲她鬓角说:
“虽说圣上恩准,不用守满一年,总归还在孝期,等过了明年清明,我再去后院陪你。”
雪娘脸色羞红,她不是这个意思,急忙摆手道:
“不是,妾身只想尽些心意,外面的事情帮不了忙,做点吃食,二郎好歹能吃得香些,别把身子累垮了。”
洛子清笑笑,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雪娘脸颊。
“你放心,我身子骨好得很,军营里多年练出来,不会轻易倒下的。”
想了想又说:“等孝期满了,咱们要个孩子吧。”
雪娘一愣,抿嘴一笑,低头轻轻嗯了一声。二爷的话,让雪娘心里好生欢喜,她当然想要孩子。
她在这世上几乎没有亲人了,和二爷的孩子,会是她真正的亲人。
祖父临终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看到二郎和雪娘有孩子。
罪户什么的,见鬼去吧,洛子清心想。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基本都离世了。
再说,此事要掩盖,并不是没有办法。
到时纳个良妾,雪娘有孕时便让那妾室假作有孕。
雪娘的孩子生下来对外就说是那良妾所生。
这样即便雪娘的罪户身份被有心之人揭出来,也可保孩子无虞。
柳夫人见子清回府,提出要搬去庄子上养病。
侯爷临终前迷迷糊糊那几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我去之后,这府里徐氏当家,怕是容不下你,你拿着自己和雁茗的那份资产,去庄子上住,不用理会别人说什么。”
侯爷反复叮嘱,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似乎忘记,自己早已经说过。
柳夫人走后,侯府更显寥落。二爷回府的日子越来越少。
眼看着又是深秋,一派萧索,煞是应景应心。
忽一日深夜,雪娘听到乾坤阁里一阵喧闹。
三石和长岩搀扶着二爷进来,在二门外交给院里的婆子。
刚进书房,二爷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那婆子想要上前,被他一掌推开。
嘴里倒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婆子立在书房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
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是该派人去与大夫人禀报。
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二奶奶,屈膝行礼道:
“二爷醉得厉害,不让老奴服侍,请二奶奶去看看吧。”
雪娘令如意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
洛子清仰躺在地上,以手覆面,听见脚步声,厉声喝道:
“让你出去!”
雪娘在他身边蹲下,伸手将他巴掌握住,从脸上移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洛子清看清她的脸。
“是你啊……”他小声嘟囔一句。
“二爷怎么醉了,地上凉,起来去榻上躺着,可好?”
雪娘起身点上青瓷油灯,房间亮堂起来。
洛子清不动,雪娘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伸手与他揉搓着胸口檀中穴。
醉酒的人容易恶心,揉一揉舒服些。
弯着腰久了有些累,雪娘干脆也躺下来。
洛子清伸出胳膊,将她脑袋搁到自己肩窝。
手扶住她腰,整个人揽在怀里。
“雪娘,我可能办了件错事,大错特错,会有大祸。”
他下巴搁在雪娘头顶,微微蹭着,似乎在与她说,又似乎自言自语。
雪娘猜测,赵家的事情遇到麻烦了。
可朝政之事,她不能过问,这是高嬷嬷说的。
其实宫里严苛,平常官员家里,也不是完全不能说。
柳夫人就经常与侯爷议论朝政,还常常给出些不错的分析与点子。
雪娘毕竟不是柳夫人,二爷不会与她聊政事。
她只能默默地陪着,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洛子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这么句话。
“要是挡不住呢?”洛子清幽幽地问。
“那雪娘跟二郎一起,生死不分离。”
雪娘寻摸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交。
又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洛子清低头,亲了亲她发顶道:
“你放心,祸暂时尚不及洛家。只是这朝中,可能要地动山摇了。”
雪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家要倒台了吗?
她心中雀跃般地欢喜起来。
可若是赵家出事,二郎不应该如此愁苦,更不会说大祸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