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宁夜早早起床,今天是古村之中,最受人敬仰的老族长九十寿诞,足以让每个人都重视。
按照老族长的意思,到了这个份上,便什么都看轻了,无惧于生死,淡然处之,老人的心境祥和,但也不能无视小辈的心意,也就笑着答应了。
“权是让大家来聚一聚,闲聊热闹也好,顺便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老人看得很开。
一处青石做垒的院门外,村里的婶婶们、半大小媳妇儿,也不避嫌,三三两两围坐一起,裁剪着喜庆,闲扯着家长里短。
时近晌午,日头正盛,映射在身上,暖和舒适,气氛到了最应景的时候。
“大家伙儿都坐吧,不是外人,咱们随意”,中年汉子近前,眉宇间朴实的笑容镌刻在脸上,自心底流露的热切,最是亲和。
满满当当,不大的院落挤满了村寨的男男女女,低矮的墙垛上,趴伏着无处下脚的半大毛孩,挤眉弄眼,憨笑着。
正堂屋内,屋帘侧开,绿影飘闪,姣好的身姿慢步如莲,扉霞的玉面剔透,纤柔藕臂轻轻搀扶,从幕后蹒跚走出一位老人。
“族长”
苍白如附银,稀疏发丝,承载了古寨近百年的更迭,眼窝深陷,浑浊老目却迸发出异于往昔的透彻,沧桑深沉,如渊海般积淀。
“呵呵”,老族长轻拍了旁边亭亭而立的少女,透着慈祥的声音传出:“让大家伙儿忙活了半天,老头子实在坐不住了,松了下骨头赶紧出来,咱也就没那么多虚礼了”。
底下宁夜立身在一旁,静静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鼻尖微酸,忆起儿时的点滴,却又赶紧收拾心情。
老人身畔,如初柳的少女螓首低埋,似微醺的俏脸,泌出汗丝,娇俏动人,皓腕上摇曳着光泽,细细看去,倒是莹白的手镯,好似宣告着什么。
自不必人说,二黑早已觑见,一双虎目少见的流淌出温柔,缭绕在少女身上,不曾片刻远离,似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少女偷眼匆忙撇去一眼,便再也不敢抬头,玉霞悄然爬到晶莹耳垂,小媳妇儿模样逗得院落妇人嬉笑捂嘴。
老人并没有过多客套,半步蹒跚上前,道:“今儿个,趁着乡里乡亲都在,老头子也有些事正想说道说道,省的过了晌午忘了,人老了,不中用,也就没几句”。
逐渐安静的人群,敬仰的注视着灰暗屋檐下的老者,静静倾听。
“第一件事,便是这族长的更替......”
没有引起过多的波动,话不必多说,老人简单说着,底下的人用心的听着,没有多余的冗杂。
老族长的心绪更在意的是身旁的乖巧孙女,而这也是他眉眼间掩饰不了的笑意源头,轻笑出声:“第二桩事嘛,便是我这老头子最关心的,孙女的婚事”。
哄,热闹的喊叫声升腾而起,淳朴的乡人逗弄着眼前的少男少女,闹红了脸颊,却也不敢顶嘴,那份自心底晕染的幸福,溢满了心扉,别无它顾。
没有宁夜的撺掇,二黑自觉拾步向前,当着老族长身前,伏地而跪,认认真真磕头,在这一刻,宁夜能够看到儿时伙伴那伏起的脊背,扛起了男人的担当。
宁夜嘴角含笑,打从心底为他们高兴,随着贺喜的人群,越过傻笑的二黑,认真朝着雨露般的少女躬身施礼。
“嫂子!”
惹得一片嚎叫,佳人羞红了玉颈,旁边一阵磨牙声,被淹没不理。
日过晌午,残余的热切依旧不散,酒香清冽,佳人娇俏,少年峻拔,此时的宁夜微醺,斜倚在院落一角,轻揉眉眼,有些招架不住了。
涟漪暗浮,香风氤氲淡薄,晕染一隅,如兰般的少女吐息温润,矜持微羞,莫灵儿四周,围绕着几多少女,明珠拱卫,是此时的焦点。
“灵儿姐,今儿个好美啊,看得我都要忍不住了”,调笑而起,促狭的伸出纤细玉指,就要挑起少女下颌,引得佳人一阵羞怯。
轻盈躲开,莫灵儿佯作微怒,轻哼赌气:“你还取笑我,莫不是怕姐姐以后不给你牵缘搭线,寻得称心的少年郎啊”,毫不怯势,引得豆蔻少女笑作一团。
粉衣似蝶,逗笑的少女名为林琳,比邻而居,和宁夜与二黑一般,是莫灵儿极好的玩伴,闻言毫不逊色,撺掇着身畔众少女,叽叽喳喳笑语如珠玉。
“好啊好啊,不知灵儿姐给小琳琳寻的哪位如意郎君啊,到时双凤齐鸣,一同出嫁吧,嘻嘻”,旁边不时有人不怀好意,凑过来坏笑。
“呦,小妮子都春心荡漾了,那要婶子给你们来说道说道吧”。
“是啊,让王家婶子给你们小丫头穿线,保准合你们心意”。
“我看小宁夜就不错,倒是和琳丫头作得一对”。
到底还是少女心性,不谙情雨的如兰女子也招架不住,羞红了玉颈,晶莹的眸子好似春水,不敢和胆大的妇人搭话,埋首于青丝,嗫嗫不依。
身处净地的宁夜耳后一凉,竖起的耳朵捕捉着风吹草动,像是受惊的兔子,不着痕迹的挪动着脚步,远离是非之地。
王家婶子本是一时之言,嬉笑之语,慈目善言,此刻倒是福至心灵,细细琢磨出了点意思:“依我看,小夜和琳丫头,还别说,倒真是可配作一对啊,年龄相仿,果真是天赐姻缘,怎么样丫头,要不要婶子给你做个媒呢”。
林琳少女此刻已是满面羞得似红霞,精致的玉耳可爱玲珑,睫毛轻眨,红唇抿起不敢抬头,却在心中涌起异样,浮现出少年单薄的身影。
“好啊,小夜跑哪去了,今儿个就把事定下来......”
心急的婶子急吼吼,四处寻摸,带起了气氛。
身处漩涡中心的宁夜此刻却贼行如鼠,料峭的谷风拂过背后惊出的冷汗,偷摸跑远的他龇牙咧嘴,犹记得二黑阴测测的奸笑,耳边回响不绝。
“呵”
宁夜一阵无语,沿河慢步而行,不自觉之下,倒是来到了那株老柳树近前,拾步依靠,静静安坐着,后背依靠粗糙的老树枯皮,午后婆娑的稀疏荫影,思绪飘飞,想起了种种过往的事情,没有人打扰,竟是渐渐眯起了眼,不一会慢慢起了睡意。
日头渐渐西沉,略显寒意的湿气让树下的少年蜷缩了身躯。
宁夜恍惚之间,感觉到眼前白纱缭绕,曼妙身姿翩翩而舞,仙气浮生好似神墟幻境中的织女,流风似雪。
置身于天境中,他感觉自己如梦似幻,周围仙草遍地,灵鹤于天河旁休憩,红霞密布,不像真实。
自九天临尘的仙女上下飞舞,青丝拂过他的面颊,淡淡幽香萦绕鼻息之间,少女如兰似芷,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宁夜努力去看清,却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尤其是女子面容,氤氲遮盖了云雾,只有那款款的似水眉目,凝望着他,不曾远离。
美艳如霜,人间不可见的绝世之姿,好似千百年分隔的恋人,流露出浓浓的眷恋之情,目光殷殷不散。
“噗”
倏尔一道血红绽放,一柄黝黑的战矛从天际而来,带起雷鸣电光,携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将苍宇割裂,虚空被洞穿。
那凶兵穿胸而过,带起嫣红的温热,将天女钉在崖壁上,血染净土,没有痛苦的哀嚎,没有任何反抗,唯有那一抹无法驱散的忧伤,堆叠在了眉间。
宁夜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刺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灵魂像是被剖开,鲜血淋淋。
“呼”
翻身而起,他被瞬间惊醒,睁大眼睛,入目所见夕阳流水,老树枯枝,一片祥和景色,不见仙踪,更不见惨烈。
须弥大梦,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哪里还不知竟是做了一场梦,后背微凉,仍旧被那血矛所惊颤,面前柳枝轻抚,如同发丝。
“怎么会做如此荒诞之梦!”
摇摇头,宁夜自嘲一笑,呆立了半天,才收拾好心情,往家里走去。
茅屋三两间,院落堆放各种杂物,多是木料锥凿,其间摆放着藤椅家什,还没有完工,缺了部分。
木匠的手艺,自然是宁夜从其爷爷处学来,在他的手中,各式精美的小东西成了村人的追捧,颇受孩童的喜爱,因此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无事可做,排遣孤寂。
草草的填饱了肚子,宁夜继续埋身摆弄,手里不停,摇篮的轮廓已经可辨,是为二虎家哥嫂添置的,眼看婴孩落地,也算是自己一份心意。
山林渐晚,直到星光闪烁,宁夜才熄灭了油灯,伸展四肢躺下,窗外星斗满天,宁静祥和的古老村寨也步入了梦境。
今夜的西南夜空格外绚丽,朦胧中似乎看到光华流转,星光如被牵引一般飞泻而下,无尽虚空之中波纹阵阵,宛若碎裂,冲上碧霄的五彩霞光绽放着慑人的神秘气息,仿若上古凶兽之间的遭遇,气吞乾坤,碎天裂地。
无声无息间,凄冷的月夜凭空添了几分妖异,无法理解,在万事万物平静的外衣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秘。
而这一切都无法触及到熟睡的村子,扭曲的星光洒落下来之前,仿佛被一只手慢慢抚平,照落在院子里的依旧是往日的神辉。
也许是巧合。
宁夜半睡半醒之间,冥冥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迷蒙着双眼,慢慢起身和衣而坐,呆愣了半天不见动静,不知是睡是醒。
愣神了片刻,萎靡的眼角无意透过窗外,像是看到了有流星划过,落在那片山谷之间,映照出短暂的绚丽,继而消弭不见。
宁夜不以为意,也许还未醒转,没有任何反应,痴痴傻傻蔫头搭脑,辗转侧躺,复又睡去,不一会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