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大营外看不见也听不见,野人可能隐藏在雨幕里,所以属下在营地增加了哨探,却是忐忑不安,大帅,你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你说的是大雨还是忐忑不安?”
“大雨。”
“遇到过,那是广德年间在辽东平叛。”
傍晚时分,从海面上飘来的乌云,快速掠过山脊,紧随而来的是强劲飓风,扑打着秃头山山麓(注1)。
西海岸的飞禽走兽们开始仓皇逃窜。
野牛群避开齐军连绵的营帐,向秃头山山麓两侧的谷地狂奔而去。
地动山摇。
雨滴砸在牛毛毡上,被铁钉牢牢固定的帐篷微微摇晃,江百龄听见自己头顶上空响起令人惊恐的砰砰声。
宛若世界末日。
他不相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会有人发动夜袭。
在江百龄眼中,野人只是群乌合之众。
“野人(印第安人)不善夜战,何况外面又是大雨,所以不足为虑。”江百龄望向黑黢黢的雨夜,秃头山隐没在夜幕中,偶尔有两道闪电划破夜空。
“各营的排水沟渠挖好没有?”
“正在挖。”
江百龄自嘲道:“从长崎一路过来,大风大浪都过了,要是在这秃头山下被水淹了,让天心城听见,会笑话我们的。”
“让他们挖渠的时候小心点。”老统帅停顿了片刻,“脚下这片土地,葬有我们的先人。”
江百龄口中的先人指的是第一代开拓团,那时六十多年前,他的祖父江流儿率齐人第一次登陆美洲西海岸,受到了本地土着猛烈攻击,伤亡惨重。江流儿下令将尸体就地安葬。
“注意不要惊动他们。”
副官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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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大齐北美开拓团正式登陆西海岸。
一千五百人全副武装,在秃头山山脚扎营,迎接齐国人的不是凶猛的野兽和印第安人的毒箭,而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
对于开拓团所有人来说,这片土地陌生而危险。
尽管那些坐在天心城各个衙门的官员们信誓旦旦表示,印第安人是和善的,友好的,本地土着热衷于和齐国人交换礼品,而且价格童叟无欺,然而没人相信这些鬼话。
六十年前,在太祖统治末期,冒险家江流儿带着他的开拓团抵达殷州。
齐人在这里教化土着,给印第安人修建学校和医院,教会他们识字,提高他们的工资。
那些年,刘招孙致力于拯救天下,这里的天下显然不仅限于大齐。
太祖皇帝憧憬着要将齐国黑旗插遍全球每个角落,然而这个愿望还没完成,帝国便面临分崩离析。
江流儿在失去帝国援助后,被迫从西海岸撤离。
开拓团乘坐的货船全部装满了粮食棉花,大船满载而归,
由于开拓团的突然离去,被掠夺一空的土着很不适应,恰逢自然灾害,植物枯萎,粮食减产,最终造成印第安人饿殍遍野,死难无数。
印第安人将这些苦难归咎于大齐,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家,也成了魔鬼撒旦一样的存在。
六十年前印第安人到底被饿死多少,已经没人知道确切数字。
天心城的历史学家们在评价这段殖民史时,只是轻描淡写说,齐人在殷州走了些弯路,本地土着经历了一段阵痛。
就是这样几句轻描淡写掩饰了血与火,掩饰了千万人的死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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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百龄对这次在北美的重新开拓,并不抱太大期望。
五十年前,祖父江流儿踏上这片土地时,开拓团面临的敌人只有手持弓箭长矛的印第安人。
如今,江百龄需要面临更多的对手。
很多比印第安人更可怕的敌人。
况且自己携带的人手确实不够。
可是如果不开拓这片土地,以后这里就会被不列颠人全部占据,成为乔治国王的后花园。
他闭上眼睛,心中暗道,尽人事吧。
鲸油灯照亮了大半个帐篷,江百龄盯着案头上铺开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明天雨停后,他们将踏上东进的路程。
翻越秃头山进入一大片平原,穿越平原,才会抵达目的地——不列颠人划分给大齐的殖民地——途中会遇上印第安人袭击,因为整个中西部都是土着的地盘,当然也有可能会遇上法国人和荒野镖客。
“砰!砰!”
两声刺耳的爆响打断了江百龄思绪。
他微微一愣,自言自语道:
“是野人吗?”
可是土着没有火器,他们更习惯使用弓箭。
就在统帅疑惑之际,一个卫兵掀开门帘。
“外面是谁?”
卫兵气喘吁吁道:“大帅,两个红毛人,非要进大帐躲雨。刚才我们开枪警告他了····”
“镖客?”
说曹操曹操到。
没想到在西海岸就能遇上荒野大镖客。
“能在这里遇到红毛人,委实不易。”
“他来秃头山做什么?追缉要犯么?”
卫兵连忙道:“回大帅,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审问。”
江百龄虽没来过北美洲,然而从小就听爷爷和父亲讲述关于西海岸的一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统帅早已颇为熟悉。
“是一个人来的吗?”
副官回道:“还有两个衣着怪异的牛仔,都在外面等着,淋着雨。”
江百龄思索片刻,招呼副官道:“让他们进来。”
江百龄对镖客颇感兴趣,他听父亲说过,赏金猎人多半来自不列颠和法国,如果能将此人擒获,必定能查出一些关于不列颠、法国的情报。
片刻之后,传说中的荒野大镖客挎着手枪出现在江百龄视野中,大镖客身后还站着两个全身湿漉漉的牛仔。
“雨下得很大。”
三人头顶都戴着大帽子,那是江百龄从没看过的。
帽顶凹陷下去的地方盛满了雨水。
“雨水很大啊,三位。”
江百龄目光扫视三人,一字一句道:“天这么黑,还下着雨,你们为何要夜闯大营。”
“我们要找寻一个凶手。”
“凶手?”
“一个长相身形和····颇为类似。”
大镖客啐了口唾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指着远处夜空咬牙切齿道:“上帝一定是被撒旦蒙蔽了,才让天空这么乌黑,像骡马的屁股!”
“否则,逃犯早就逛完了。“
翻译将大镖客纯正的伦敦腔一字不差翻译给老统帅听。
江百龄盯着对方腰上悬挂的手枪,旁边侍立的副官立即怒道:“你们几个红毛鬼!就这样戴着帽子进入大帐,还敢口中狂言,对我们大帅的不敬!来人,把他们手枪都下了!”
赏金猎人见卫兵要上来夺自己武器,连忙用手按住枪柄,身体微微后退,做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江百龄大手一挥,表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大镖客拍了拍牛仔靴上的泥土,在北美西部探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提防在漫长艰辛的旅程中,必须能吃苦耐劳,同时还要机智、勇敢、沉着、冷静,能应付途中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故和危险。
牛仔要管束半驯服的牛,特别是性情凶野的西班牙牛,牛仔跟在牛群旁边,紧紧盯住它们,一刻也不能放松。
沿途还要留意狼群等野兽和毒蛇、毒虫的袭击,防范印第安人的冷箭、标枪。
“东部,遥远的东部。”
副官不依不饶:“你们来这片山麓做什么?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镖客耸耸肩膀,显然他没想到对方会问他这个问题。
“牛仔的日常就是驱赶牛群,让它们吃饱喝足,可是你们在这里安装帐篷······”他抬头看了眼四周,“你们试射枪炮,吓到了我的牛群,中途还死了两头奶牛。旅途中我的钱包也消失不见。”
江百龄略显尴尬道:“你的损失,老夫会全额赔偿。”
大镖客伸出五根手指:“那至少需要花费五百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