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支红色小旗在辽东原野上跳跃。
无数跳动的火苗,从赫图阿拉四面汇聚到西门,聚成一片浩瀚红海。
低沉雄浑的海螺号声在原野上空响起,两红旗骑兵组成的红海越过西门护城河,淹没燃烧的盾车,向开原炮兵阵地席卷而去,气势一往无前。
与此同时,两里之外,刚刚聚拢起来的五百骑兵紧急驰援,向两红旗骑兵大阵腰部冲去。
两边火炮充满默契,同时停止了炮击。
战场焦点重新回到骑兵身上。
“杨哥,鞑子骑兵,怕是有三千多骑,咱们这六百人,挡不住的。”
“怕了,你就去跳河。”
旁边弓手讨了个没趣,见杨通不再说话,他便从箭插里捡起箭簇,开始在鹅卵石上反复打磨。
杨通头也不抬,忙着给燧发枪装填弹药。
他动作极为娴熟,转眼就装好一杆,将燧发枪放在地上。
胸墙脚下地面上整齐摆放着三把燧发枪。
燧发枪的主人在刚才那轮炮击中被木屑击中。
杨通手下三个兄弟就这样死在了赫图阿拉,死在了鞑子炮击下。
三人跟了杨通很久,从浑河到曲阜,几场大战都没死,没想到最后在盾车后面被木屑打死。
战场上这种诡吊的宿命让人难以言说。
不过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炮击停止,敌人进攻很快就要来临。
周围都是第五千总部新兵,一张张陌生的脸,没有他认识的人。
半月阵地最前面站着燧发枪兵和弓手,他们总共两百八十多人,分布在胸墙后面,组成薄薄的一层防线。
由于第五千总部扩张太快,直到开战前,还没来得及训练足额的燧发枪兵。
好在新兵中有些猎户和战兵,他们在加入开原军前就会射箭,第五千总部共有五百多弓手。
河面裂开后,活着上岸的大概有两百个,加上增援的燧发枪兵,共有三百人不到。
也就是说,半月形阵地上,除了四门隐藏的火炮,能进行远程输出的,就只有这两百多人。
相比对面两红旗三四千弓手,胸墙后面这两百多人实在微不足道,说是螳臂当车也毫不为过。
即便是小小螳螂,危急时刻,也有决死之心,何况刘招孙麾下这些嗷嗷叫的战兵呢?
开原军百战不殆的荣誉需要他们扞卫,哪怕是用生命扞卫。
土坡坡顶,一丈三尺宽的巨大麒麟战旗迎着寒风烈烈飘扬。
刘招孙没有严格规定各千总部的军旗图案,为了统一,所有军旗必须为红底,右下角要有个咆哮的黑龙。
除此之外,战旗的主题图案可以由各千总部自由选择。
第一千总部战旗图案为龙,第二第三千总部分别为虎和饕餮。
第四千总部战旗设计最为独特,是个巨大的黑色骷髅头加一把雁翎刀,酷似加勒比海盗旗。
第五千总部的战旗上画着个巨大的黑麒麟,张牙舞爪,很有气势。
杨通现在在黑麒麟左前方,身边左右都是弓手。
离他最近的一个燧发枪兵在十几步外,好像是从第一千总部抽调的,他不认识那人。
他身后是排长枪兵,长枪兵后面是镋钯手和刀盾手。
周围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充满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兴奋。
这是第五千总部新兵第一次与建奴正面交锋,之前他们在山东打过闻香教,不过那是跟在老兵后面打顺风仗。
这次,新兵们将正面对抗十倍于己的建奴。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严峻考验,准确来说,是炼狱。
新兵们刚修完工事,体力消耗较大,现在正抓紧时间休整。
建奴逼近胸墙之前,这些长枪兵和镋钯手发挥不了作用。他们兵力稀薄,堪堪只有三百多人,当然不可能冲出壕沟,跑到阵地前列阵,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杨通回头瞟这些新兵一眼,不由倒吸口凉气。
前面一声竹哨引起杨通注意,壕沟前面百步之外,残存的夜不收们组成了半月阵地第一道防线。
第五千总部幸存的三十二骑夜不收正在前方列队,他们装备精良,除了骑枪腰刀,各人还装备有燧发短枪和石雷。
第五千总部共有八十名夜不收,渡河后还活着的只有这三十二骑。
开原军夜不收都是各营精锐老兵组成,平日只用做作侦查哨探轻骑狗斗,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堂堂阵战。
不过现在建奴大军压境,他们所在的千总部覆灭在即,老兵们觉得没必要再哨探什么,索性就和鞑子拼了。
在朱东的默许下,这些夜不收自发组成了一道防线——虽然这防线几乎没什么作用。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天地,杨通趴着的胸墙开始颤抖,尘土从鹅卵石上抖落下来。
两红旗三千五百马兵组成的浩瀚红海,很快奔涌到壕沟前面三百步位置。
躲在胸墙后面的杨通仿佛已经能听到战马狂躁的呼吸声。
红色骑兵浪潮中夹杂几点白色光芒,那是身穿白甲的巴牙喇精骑。
这些巴牙剌是两红旗中精锐,他们各个身材粗壮,手持长斧重刀,身披两层铁甲,装备精良,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杨通立即举起燧发枪,瞄准正前方三百步外一个跳跃的白点,铳管随着奔腾的巴牙剌微微移动。
壕沟前面的三十二名夜不收,在两边数千人的注视下,纷纷举起手中燧发短铳,对准数量百倍于己的两红旗骑兵大阵,螳臂当车般迎战正在毕竟的敌军。
杨通左边那个弓手长大嘴巴,呆呆望向前方。
马蹄声响越来越大,如晴空炸雷在耳边响起,三百步,两百步。
夜不收已经能望见对面建奴马兵脸上兴奋表情。
距离第五千总部夜不收只剩百步距离时,快速逼近的两红旗骑兵大阵中忽然响起一片弓弦震动声,嗡嗡声如蜂群掠过头顶,引得胸墙后面的新兵纷纷抬头向前望去。
“火铳兵弓手自由射击,剩余人伏底!刀盾兵举盾!”
旗队长大声叱喝,呵斥那些不怕死的新兵。
新兵们第一次见到数千骑兵密集冲阵的场面,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胸墙后面乱成一片,弓手射出弓箭后低头躲避,刀盾手举起长牌遮挡在前面。
杨通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巴牙剌,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扣动扳机。燧发枪升起一团白烟,杨通身子立即缩回胸墙后面。
低头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凶恶的巴牙喇应声落马,精良白甲淹没在滚滚铁蹄中,化作一缕尘埃。
杨通靠在胸墙后面,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胸墙底下一块白色鹅卵石上加了道横线。
石头上已经有三条线。
这是他今天杀的第三个建奴。
他取下通条,开始默默装填弹药,等待对面遮天蔽日的箭雨攻击。
好在建奴这波攻势目标并不是胸墙后面的杨通。
三千多支轻箭同时腾空而起,借着马匹先前奔跑的惯性,箭羽快速攀升向半空,爆发出惊人的动能,片刻之后,密集的箭雨从半空倾泻而下,砸向挡在他们前面的开原军夜不收。
夜不收手中短铳纷纷响起,在稀薄的白烟中,队长大声高呼。
“举盾!换腰刀!冲!”
他的命令被淹没在箭雨中。
轻箭落在圆盾上,发出叮当脆响,马匹没有披甲,立即被射成刺猬,夜不收纷纷倒地。
两红旗三千精骑呼啸而过,绝望抵抗的夜不收像是撞入海潮的沙子,在击落前排后金马兵后,旋即被飞来的铁骨朵和飞斧击中,铁骑践踏过他们的尸体,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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