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升起上百点红色火星,升入半空后,铁树银花倾斜而下,如一条红色瀑布浇在南段浮桥上,立即引燃桥面。
两个长牌手被燃起的大火吞没,变成两个火球。
火箭落下的位置,前后五步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火苗借着河风,如游蛇般朝浮桥两边扩散。
火势刚起,南岸弓手立即集中用重箭攒射。
重箭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越过火海,朝三十步外桥上的开原战兵砸来。
秦建勋立即倒在地上,翻起一具巴牙剌尸体挡住前面。
重箭射中尸体噗嗤作响,身后一名白杆兵躲闪不及,被射中脖颈,闷哼倒地。
他身体在桥面扭动几下,滑落掉进浑河。
白杆兵旁一个镗钯手也跟着被箭射中。
后面一队鸳鸯战阵冲出个长牌手。顶着密集的重箭一路跑到火海旁才停住。
旗队长王全在后面使劲吹动口哨,催促前面的人赶紧走。
秦建勋正要爬起,又是一波重箭射来。
三十步内,重箭破甲率极高,一群人都挤在桥头,是完美的靶子。
刚刚踏上浮桥的战兵们,像突然被斩去脑袋的长蛇,僵持在桥面上,进退两难。
听到前进哨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长牌手,回头望了眼同伴,咬了咬牙,大吼一声,一头扎进前面火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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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瓮城之上,后金大汗嘴角微微上扬,望着前方正在燃烧的浮桥。
他身边站着五六个贴身戈士哈。
大汗头顶上的织金龙纛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刚才,一支神火飞鸦跨越浑河,呼啸着从瓮城上空掠过,贴着努尔哈赤的头顶,在戈士哈的一片惊叫声中,将大汗的龙纛大旗撞下城墙,在半空爆炸烧成碎片。
加上上次毛云龙的炮击,三日之内,努尔哈赤已经二次大难不死,充分证明了他真龙天子的属性。
想到这些,努尔哈赤狂躁的情绪稍稍平复。
大汗命贴身戈士哈巴彦将师婆带到北门。
等再过一会儿,他这条真龙就要将刘招孙和这群乌合之众尽灭于浑河,师婆需要及时赶来给他们镇魂。
昨晚开原骑兵冲击浮桥时,后金兵便将南岸浮桥洒上了桐油硫磺,刘招孙兵力有限,无法冲到南岸,加上没有哨马哨探,所以不知道南岸浮桥情况。
浮桥南端很快被火海吞没,刚才还士气如虹的开原战兵,纷纷在火海前停住,后面战兵涌上来,在桥面引起拥堵。
“不过如此,一群乌合之众,不是说刘招孙的兵都是悍不畏死吗?”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他刚刚得到哨马禀报,黄台吉率正白旗三千五百精锐,距离沈阳只剩十里路程,半个时辰后就能赶到刘招孙身后,抄他的后路。
后金汗之所以没有下令断掉浮桥,就是为了让开原兵全部渡河,然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对他们进行半渡而击。
如今半渡而击的效果达成,开原兵锐气已失,只能退后北岸,坐视浙兵覆灭。
当然,等到浙兵覆没,他们这支孤军最后也是死路。
“大汗,南岸船只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渡河追击明军!”
范文程在大声向大汗汇报,他抬头望向浑河上燃烧升腾的浓烟,颇有些心痛,这样好的一条桥烧了真是可惜。
“好,等正白旗快赶到,便让勇士们渡河,数万人马南北夹击北岸明军,刘招孙便是天神,也抵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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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上燃起的滚滚浓烟顺着河风飘到南岸,巴牙剌大声呼喊,召集弓手,继续对桥上混乱的明军抛射。
由于两黄旗的弓手们纷纷溃散,剩余可以征调的只有镶白旗和正蓝旗。
牛录额真们又抽调来上千名弓手,对着火焰后面的停滞的开原战兵,用轻箭抛射。
桥面上战兵纷纷用长牌遮挡,不过还是有人被箭射中,翻滚着跌入浑河。
在后金弓手正前方二十步,一条一丈多宽的火龙盘在桥面上,将桥面与南岸隔断。
雅克山望着翻腾的火焰,他相信,不会有活人从那片火海中冲出来。
他刚才看到一名试图冲过来的长牌手,在距离岸还有几步的地方,被火烧死。
这位来自正蓝旗的巴牙剌拎着长斧,身边几名巴牙剌一起,监督这些临时拼凑的后金弓手。
弓手们大都没有披甲,为了让轻箭射的更远,他们努力靠近浮桥。
雅克山等着桥面木头烧断,然后等着看上面的尼堪相互践踏,到时候不知刘招孙要死掉多少人。
“烧死你们这些南蛮子!”
雅克山待在后面压阵觉得有些不过瘾,他取了把步弓,走到弓手附近。
先将弓弦调好,然而昂起头朝桥上明军望去,他很快锁定目标,五十步外,一个没有披甲的火铳手还在望着燃烧的桥面发呆。
他将洋洋得意,瞄准那个火铳兵,刚要松开弓弦,忽然感觉燃起的桥面,火苗好像变小了。
明军用什么东西盖住了火焰。
沙子?
光秃秃的桥面哪里会有这么多沙子。
正当雅克山感到疑惑不解时,河风吹散了桥面白雾。
接着,这名百战余生的正蓝旗巴牙喇,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远处,稍稍停滞的明军像一条苏醒的巨蛇,竟然又开始向前移动。
走在最前面的明军,如同不怕火烧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像扑倒燃烧的桥面上。
第一排冲上前的明军有十三人,是一个完整的鸳鸯战阵编制。
这些精锐本该冲上南岸,击杀数倍于己的建奴。
现在,两个长牌手走在最前面,顶着长牌一步步走向跳动的火苗。
他们身上红色的鸳鸯战袄很快和火光融为一体,战兵身体盖住火焰后,桥面明火减少了很多。
接着是第二队战兵。
也是长牌手在前,十三个人全都沉默不语,像木偶一样踏着整齐步伐前进,直到冲进火海前一刻,才爆发出一阵高亢激昂的呐喊。
“杀奴!”
“杀奴!”
最后,一个接一个倒在明火上。
第三排战兵接着前进。
他们神情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
只是踩着燃烧的尸体,前进。
雅克山长大嘴巴。
这一刻他已经被击败。
他刚才亲眼看见对面二十六名战兵,用自己身体压灭了火海。
这位正蓝旗最凶悍的巴牙喇,此时手中步弓已经放下,望着那些倒下燃烧的战兵发呆。
他怀疑那些扑火的战兵不是活人。
他不相信人有这样的勇气和忍受力。
直到明火熄灭,浓烟滚滚,四周散发着尸体被烤糊的恶臭。
这位凶残成性的巴牙剌,曾参与过对辉发海西等部落的灭族之战。
他亲手烧死过无数反抗大汗的敌人。
现在南岸漂浮的,是活人被烈火焚烧,血液沸腾时的味道。
“真的是人。”
雅克山喃喃自语,他跟随大汗打了十几年仗,不是没见过不怕死的敌人。
只是,眼前这支战兵身上展现出来的气质,已经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了。
他们到底是不是血肉之躯,或是被刘招孙施了魔咒?不知道疼?
他忽然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脊背像是被人突然浇下一盆冰水。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子竟然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想要离这些战兵远些。
阿敏上次在开原差点被这些人灭旗。
难道今日,正蓝旗也要遭遇同样命运?
雅克山还在发呆,直到桥面响起尖锐的竹哨,一队长牌手踩着地上还在燃烧的尸体,冲破黑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后面紧跟着一排长枪手和镋钯手。
雅克山顿时感觉自己像突然被放在一片红色荒原上,千军万马正朝他踏来。
他转身望向周围,刚才还射箭很欢的弓手们,也在呆呆的望向桥面。
“射箭!快射箭!”
雅克山如梦方醒,大声叫道。
“守住浮桥,别让他们过来!千万不要·······”
雅克山话没落音,一个身材壮硕的长牌手冲到了桥头!
他不顾头上乱飞的箭雨,用汉语大声喊了句什么,一跃而下,砸在一群后金弓手身上。
一个体型瘦小的弓手被长牌手砸倒,不等他反应过来,长牌手抡起长牌,像挥舞大锤,狠狠砸在弓手身上。
那战兵一边砸,一边发出令人胆寒的大叫。
片刻之后,倒霉的弓手脑袋被砸成稀烂。
最前排的后金弓手被这个明军身上表现出来的气势吓住,竟然齐齐往后退几步,傻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反击。
“杀了他!”
雅克山抡起重刀朝长牌手砍去,弓手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拔出顺刀,一群人费力将这个长牌手杀死。
刚刚抬头,桥上一下子跳下来四个战兵,和刚才一样,这四人刚跳下来,就开始疯狂攻击后金兵。
他们相互配合,攻击更有章法,很快就在上千弓手中杀开条血路。
雅克山望着他们身上的锁子甲,手中上的镋钯长枪火铳,忽然牙根有些发酸。
“一起上,杀光他们!快上!堵住缺口!”
后面黑压压的弓手抡起腰刀大棒,终于将这四人淹没。
南岸被这四人开拓出一块小小的空地。
源源不断的战兵从桥上跳下,一队队战兵立即结成鸳鸯战阵,在南岸展开。
长枪兵和镗钯手动作娴熟的刺杀周围后金弓手,后面的火铳手朝后金兵人群一口气扔完五颗石雷,然后就用燧发枪对人群猛轰。
长短结合,冷热兵器兼备的攻击,让弓手们很不适应,他们的护甲薄弱,又没有长枪长刀掩护,在开原兵凶残凌厉的进攻下,很快就开始出现溃败。
后面的巴牙剌和甲兵开始增援,顺带砍杀这些溃退的弓手。
随着后金弓手后退,阵地进一步扩大,第一千总部九十多个鸳鸯战在南岸重组成一个巨大的鸳鸯阵。
三十多名长牌手顶在最前面,长枪手和镗钯手在他们身后,用长枪镗钯刺杀盾阵外面任何露头的敌人,刀盾兵负责攻击敌人下路,火铳手隔着长牌朝外面射击。
弓手大阵立即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缺口。
这时,乘船登陆的战兵也已经逼近过来,两支人马汇合成一个更大的鸳鸯战阵。沿着突破缺口,全力向东门浙兵车营进攻。
“堵住他们!后退者死!”
精神崩溃的雅克山大喊一声,丢下几百个还在顽抗的弓手,头也不回往后阵逃去。
刚逃了十几步,彭一声响,一个茶壶模样石头从天而降,滚到这位巴牙剌脚下,呲呲还在冒着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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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城城头,真龙努尔哈赤,望着浮桥上升起的火龙被前赴后继的开原战兵扑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大汗身后几名戈士哈,抬头望向浮桥上还在燃烧的战兵尸体,都在啧啧叹息。
这些平素凶残的女真勇士,此刻眼中竟露出了一丝恐惧。
“竟能如此悍不畏死?非人哉?”
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和不怕死,是两种决然不同的境界。
“刘招孙如何把一群蝼蚁变成这样?”
三千多名开原战兵组成浩浩荡荡的兵潮,呼啸着撞向后金大阵。
毛文龙带着辽镇人马,跟在叶赫精骑后面,从北岸赶来增援战兵。
更远的地方,从广宁、山海关、宁远等地赶来的辽镇各军,都已踏上征程,它们如无数溪流,汇集到刘招孙脚下的浑河。
努尔哈赤望着这些蹈死不顾战兵,感到来自地狱的寒意。
他忽然想到:若是这一仗打败了,被浑河镇魂的,就不是刘招孙,而是后金大汗本人了。
后金末日?
贴身戈士哈终于回来了。
“师婆人呢?”
努尔哈赤盯着突入南岸阵地的开原战兵,心中隐隐有些慌乱。
“大汗,师婆死了。”
努尔哈赤回头冷冷望向巴彦。
“大汗,小贝勒说师婆是骗子,蛊惑人心,骗了大汗,镇魂瓶是假的,根本没有恶灵。小贝勒把她一刀斩了。”
努尔哈赤呆了片刻,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嗡嗡声。
“杜度现在在哪里?”
身材魁梧的巴彦缩着脖子,小声道:
“回大汗,小贝勒率兵进城了,他说佟养性和丁碧是大金祸害,他要去帮大汗斩杀这两个狗奴才。”
努尔哈赤微微抬头,忽然拔出宝剑咆哮:
“杜度想乘机谋反!
“其他各旗都陷入苦战,他想给他阿玛报仇!
“佟养性说的没错,是他放走的毛文龙!他和他爹一样,都是大金的叛徒!朕不能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