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鸣皱了下眉头后,掀开眼皮看他,面无喜怒,问道,“走哪儿了?”
“我连夜查了,她坐车去申城了。”
“申城?”何鸣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这时,文钊才在他的脸上看到些微带着讽意的表情,“她倒是每次都逃地挺快。给我在申城找这个人。”
文钊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因为什么而难以开口。
何鸣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也没看他道,“有话就说。”
文钊走到他面前,在脑子里择选了最中规中矩的话发问,“贺少,你是要等少夫人回来吗?”
何鸣头靠向沙发背,闭上眼神,隐藏了眸中的情绪。
文钊自知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贺少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黑眼圈那么浓,一看就知道是一晚上没睡,或者一直都守在屋子里,等少夫人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而又小心翼翼地道,“贺少,早晨贺总打电话过来催你回申城。”
空气寂静了半分钟之久,才响起何鸣松散、备懒的声音,“你跟我爸说他儿子现在心情很不好,没力气长途跋涉。”
文钊,“……”
一句话堵上了他草拟了很长时间的台词——
上司已经心情不好了,他作为下属的再不好添堵了。
只得退下。
何鸣就那样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看似沉静地好像睡过去了,但实际上,细听他的呼吸就能感受到他烦乱的思绪。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一直放在裤兜内的手机响了起来。
几乎没有半点的延迟,他就把手机接了起来,带着微微红血丝的黑眸也猛然睁开,带着些许的亮光,“喂。”
“何鸣,”是冯瑶的声音,语气里都是质问,“雯雯呢?”
何鸣的黑眸暗淡下去,之后再次闭上,“你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问我……那就是你也不知道。我问你,即便邵叔叔出事了,雯雯为什么要躲起来?”
何鸣扯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英俊的脸上沉着脸在心里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她要躲起来?
她爸所有的事,都没她参与。即便警察抓住了邵振兴,有他在也绝不会牵涉到她身上,那她又为什么躲起来?
这个问题,缠绕他了两天两夜,却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
手机那头质问的语气更加的强烈,“是不是你把消息给警方了,然后雯雯知道了,再也不愿意见你,就躲起来了?”
何鸣愣住,“她跟你说的?”
冯瑶听出来了,他能这么问,就代表真的有出卖一说,顿时骂出声,“何鸣,你TM真不是东西,亏得雯雯那么爱你。滚蛋!不要脸的东西!”
何鸣没生气,反而觉得这几句曾经没人敢说的脏话终于听人说出来,不但不刺耳,反倒带出点儿生机,好似让他心里舒服了。
但这舒服戛然而止,因为冯瑶懒得费口舌、挂了电话。
他没有回拨,继续闭着眼睛。
一切好似都归于平静。
但五分钟后,长脚一伸骤然踢翻了身前的茶几,发出轰隆的声音。
厨房内的佣人,听见声音出来,见到的是一地狼藉,而那前一分钟还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抬脚走出了大厅。
……
宁城飞机场,候机大厅。
黄橙捏着一张飞机票,站在偌大的飞机场前,望着停机坪,眸子里全是迷茫。
她的身后是候机区,薛美美坐在椅子上刷手机,在一条苏城前首富涉嫌制售假药被逮捕的新闻下面,写了一长串的评论。
【我认识前首富的女儿。我跟她同学几年就做了几年的死对头。她这个人凭着首富女儿的身份,整天在学校里耀武扬威,曾经把同学的头按在马桶里喝水,还用十万块砸人,是真的钱砸人】
这段评论看似平淡,但是却满足了“吃瓜们”恶人的女儿必定是恶人的断定,也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这条评论一经发出,就获得了数百的点赞,而且还在不断攀升中。
薛美美每隔几秒钟就要刷新一次,每当看见点赞数增加,就得意得很,自言自语道:“邵雯雯,你也有今天吗?你以后最好别见到我,如果让我遇到了,我一定把你以前加注在我身上的都还给你,加倍还。”
说着,她的手指还在刷新点赞数,这次她看见有人询问首富女儿的真名,顿时特别的兴奋,马上就要写邵雯雯三个字。不过,低头之际,她发现原本坐在自己身份的黄橙不见了。
薛美美担心黄橙这个土包子出状况,忙起身找,环视一圈后才在落地窗前看到她。
薛美美翻了个白眼后走过去,“想什么呢?”
“我在担心我们这次去横城能不能上戏。”
“有我在,你怕什么?”薛美美拍了下黄橙的肩膀,但拍完发现对方身上是廉价的衬衣,不由嫌弃地抽出湿纸巾擦手,嘴上道,“这次要开拍的电视剧的男二号是我前男友,已经让人给我安排了女三号的角色了,你……你演我的丫鬟。我们过去直接去签约。”
“谢谢。”
“不谢。你都帮着我举报了邵雯雯的老爹,让我痛快了,我也会给你挣钱的机会。”
邵振兴被抓后,薛美美听说何鸣拿走了邵家的工厂和别墅,想起黄橙这么个喜欢何鸣的人来了,想怂恿她去粘何鸣的光,就去黄橙的家,却撞到喝醉了的黄橙。
薛美美陪着黄橙喝了没几杯,就从黄橙嘴里套出话来,知道是黄橙举报了邵振兴,又知道黄橙现在没钱,就自荐给黄橙介绍进剧组的工作。
她们从苏城去了申城去试镜,但是没试上。然后从申城去宁城,又没试镜上。这回,她们送宁城去横城。
……
一个月后,轰动全国的假药品大案主犯邵振兴被宣判——死刑。
但这好像并未在富人圈内掀起多大的波澜,最起码没有辉煌一时的万华化工的收购案更加引人关注。
传说,曾经是苏城医药制造业典范的万华医药,本来因为邵振兴及主要骨干的落网,而处于关停状态,但就在邵振兴宣判的前两天,这家各项机器设备都优+的企业被申城的一个大富豪在政府拍卖时购得。
第二天,就陆续有招工启示发出,不少人因为邵家之前的事情而对去万华工作有些顾虑,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陆陆续续有以前的员工归队。
到了一星期后,贴着万华商标的化工品就陆续从万华工业园销往全国各地。
因为邵振兴的落网,并不涉及万华化工品的劣质,所以它的产品照样有销路。这可让同行急红了眼,纷纷打听起万华新老板的来历。
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模棱两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现在万华坐镇的并不是真正的老板,而是一个比较懂医药市场的职业经理人。
由万华医药,苏城的富人开始猜测邵家的其他资产要如何处置,而当稍稍有消息时,邵家所有的资产再次被人卷走,再一打听又是来自申城的富豪。
一时间苏城的富人,分为了旁观派和居安思危派。
旁观派就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居安思危派则觉得申城的富豪有可能参与到苏城开发,可能预示着新的发财机会的到来。
而这外界的喧嚣,是无法打破死亡前的死寂的。
苏城的监狱内,邵振兴因为是重刑犯,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内。
这一天已经是判决的一周后,再过一个夜晚,就会有致命的注射液体注入他体内。
这一晚,他有机会见来拜访他的人。
他头一个见到的是曾经的“女婿”。
隔着留有圆形空洞的玻璃挡板,他发现年轻的男人脸上显出明显的凌厉之气,整个人的气质好似更加的张扬。
邵振兴笑了笑,“应该叫你贺铭,还是何鸣?”
年轻的男人脸上无波,看着眼前好似老了很多,也沉静了很多的岳父,淡淡道,“无所谓,都是我。”
“是吗?”邵振兴依旧再笑,“听说你家在申城属最顶尖的大户,接近我也只是想替自家消灭竞争对手?”
“最开始是。”
“最开始?从什么时候是开始?”
带着凌厉之气的男人的黑眸闪了闪,“雯雯最开始的那个家教卓飞有躁郁症,吃了万华仿制我家工厂的药后,躁郁症变成了药物依赖症,还转化为严重的抑郁症的。”
顿了顿,继续道,“正好我爸爸给我接手公司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拉垮万华。”
“申城贺家,真正的大户。”邵振兴打量面前的女婿——以前就觉得这年轻人深沉,只以为这源于艰难岁月的磨砺,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家族使命所在,从小培养而成。
他忽然释然般地笑了下,又问道:“我当时调查过你的身份,都有合法的文件证明,所以,这些文件证明是谁给你弄的?”
“卓飞的确有一个好友叫何鸣,只是他在卓飞死前两个月的暑假在老家出海时,因为没有防护衣,跳入海里后,被海草缠住脚踝,淹死了。”何鸣顿了顿后继续道,“我母亲有一个同学是刑警,与苏城这边有接触,替我做了何鸣所有的身份证明。”
邵振兴好似觉得好笑,“难为你一个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居然能在我家住那么小的房间住了三年。”
“人总会适应不同的环境……”何鸣扯唇,好似随意般的说道,“像雯雯,从小被你娇宠着长大,现在不是也甘愿在外流浪受苦?”
邵振兴审视他,缓缓发问,“见过雯雯?”
问这句话时,邵振兴一瞬不瞬地盯着何鸣,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何鸣摇头,那从见面开始就明显挂在脸上的凌厉之感好似顷刻间隐去,语气也由无甚波动变成了备懒,“你不是让她不要见我吗?我怎么能见到她?”
听措词,有些末的“不开心”。
邵振兴却是笑意不减,“你觉得因为你我被抓,雯雯会见你吗?”
何鸣垂下眼皮,没答他的话。
“我问你,你和雯雯结婚,也是因为想更接近我吗?”
“嗤,”何鸣蓦地嗤笑一声,掀开眼皮直视邵振兴的眼睛,“我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还没低到利用女人的份儿上。”
“那现在呢,她没有人撑腰了,不再是与你门当户对的富小姐了,你是要找到她离婚?”
好像这句话的某些词戳到了他的什么痛点,导致他脸上的散漫瞬间被收拢,凌厉之气再次显现,“你曾经问过我她跟着我会不会过得不好,我就说了,除非她喜欢上别人,否则她会一直过得好,不管邵总将来如何,也不管邵家将来如何发达或者落魄,有我的,就会有她的。”
邵振兴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分辨他话里的真假成分,末了才道,“雯雯要不要见你,看你以后怎么做,我是将死之人,不会让她不见你。一切在你。今天不早了,你走吧。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你,不要为难雯雯。”
何鸣喉头哽了哽,起身道,“如果你见到她,叫她不要躲了,警察不会找她麻烦。”
邵振兴笑,“她躲不是因为警察,是因为怕之前和我做交易的人绑了她威胁我,揭他们底。不过,现在好了,我解脱了,以后雯雯去哪儿……”
他看着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一派洒脱,笑意更甚,“随她。”
何鸣的身体没来由的一僵,等他要再次说时,邵振兴已经的被狱警带走,半分钟后他转身走出会见室,再走出监狱大门,上了那辆等候在外面的银灰色劳斯莱斯,随后驱车而去。
而就在他离开的半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在监狱门前停下,邵雯雯、王心灵、邵帅先后从副驾驶和后座下来。
……
邵振兴再次被狱警带到会客室,见到来人,他不再如见何鸣时的那样的满脸笑意,而是脸上多了几分的慈祥。
邵雯雯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却又止住抽泣声,“爸爸,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