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话音刚落,百姓们如避瘟疫一般,往旁边闪开,露出了一个身材瘦小的青衣少年的身形。
“呸,我当是什么人啊?原来是个小孩子啊!”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跑到这来大放厥词!”
“真不知是哪个读书人蛊惑了他,让他来给越王千岁添堵,真是可怜可叹啊!”
“哎!这少年学别人说话也没学会啊。你想想,顶多有那不开眼的人骂越王千岁是乱臣贼子,你见谁骂他是独夫民贼啊?这不纯属扯淡吗?”
……
百姓们议论纷纷。当然了,尽管大家都讨厌这个少年,但因为他年纪不大,大家都没好意思上前动手。
那少年听了这些议论,脸涨得通红,辩驳道:“你们懂什么?的确,那越王对你们泉州百姓是不错,甚至可以说对岭南道的人都还可以,但是岭南道之外呢?他让手下横征暴敛抢劫民财,掳掠妇女,甚至是杀人放火,我骂他一句独夫民贼,你们说我是冤枉他了吗?”
“嗯?”
崔耕听了这少年的话,心中一动,招了招手道:“那少年,你过来,有什么话当着本王的面说。若果有实据,本王不但不怪罪你,还要重重赏赐你。”
“过来就过来!”那少年气呼呼地分开人群,来到崔耕面前,昂然而立,道:“越王,你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儿,自己不清楚吗?”
“本王还真不清楚。”崔耕道:“好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把本王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那现在就请你说说,本王在泉州之外的哪里,做下那些恶事儿了?”
那少年道:“就在道州。”
道州?
崔耕暗暗寻思:本王还真到过那里。
当初我和李持盈被梅三发劫持到安南都护府时,曾经路过道州。当时本王还略施小计,免了道州百姓向朝廷敬献矮奴的供奉呢,说起来我对道州百姓有恩啊?怎么又……
崔耕更加疑惑了,道:“本王在道州,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派了哪些人,做下那些恶事的?”
那少年道:“这事儿从一年前就开始了。你派遣手下不断从桂州出发,到道州境内,做了那些坏事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人证物证?莫非你看见了?”
“我虽然没看见,但你有些手下被官府的人抓住了。只是他们畏惧你的权势,不敢拿那些人怎么样而已。”
“还有这事儿?”崔耕见那少年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心中有些相信,他略作思索,继续问道:“那些人的确招供,是受了本王的指使?”
那少年冷笑一声,道:“越王,你莫看我年纪小,就在话里给我下套儿。哼,你高高在上,能给几个小卒下命令吗?是桂州都督何履光受了你的指使,命令他们干的。”
当初崔耕命何履光为先锋官,征讨南诏。此战结束后,论功行赏,何履光授封为桂州大都督,算是岭南道的实权人物之一了。
然而,崔耕和何履光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从历史记载中,崔耕也只知道何履光用兵非常滑溜,不会吃大亏,再就是这人武艺也不错。但是,何履光的人品到底怎么样?会不会利令智昏,做出那少年所控告的事情来,崔耕就不大确定了。
他想了一下道:“不是本王故意推脱。我可以保证,本王绝对没有命令何履光祸害道州的百姓。至于何履光是不是擅自行事,咱们得调查了再说。”
“还用得着调查吗?此事千真万确,天下有谁不知道?”
不等那少年答话,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紧接着,有两个人分开人群,来到了崔耕面前,
崔耕仔细一看,这两人还都认识。一个是大唐宰相张九龄,另外一个是自己的便宜徒弟杜暹。
当初在长安城,杜暹虽然在公孙幼娘的引荐下,重新拜入自己的门下。
但自己当时着急救崔芬,杜暹一个纯粹的文人去扶桑想必没什么用处,也就没带着他了。于是乎,自己命他自行前往岭南道。
他现在怎么跟张九龄搞到一块去了?
崔耕心中疑惑,却顾不得问杜暹,抱拳拱手道:“张相,您怎么来了?本王刚才颇多失礼之处,万望恕罪啊。”
张九龄微微一摇头,还礼道:“不敢当啊。越王千岁,你搞错两件事。其一,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唐的当朝宰相了,你高兴的话称呼我张相,不高兴的话,直接叫我的名字九龄就行了。其二就是,你刚才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我和杜暹是秘密而来,没有惊动泉州官府。”
他这番话,虽然也还算得体,但崔耕从他的遣词造句乃至语气中,都听出了浓浓的生冷之意。好像自己欠他几万贯钱似的。
崔耕轻笑一声道:“敢情张相是乞了骸骨。”
“不,不是本官主动乞骸骨的,我是被陛下强行撤职的。”
“为什么?”崔耕讶然道。
张九龄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越王崔耕。啧啧啧!越王,你说你自己干得都叫什么事啊?你若真的想登基坐殿,直接调你的大军攻伐朝廷,我还算你是个人物。可是你呢?派人在道州搞一些小动作,撩~拨朝廷,非要朝廷先对你动手不可,简直是伪君子一个。”
张九龄这话的意思,跟那少年说的差不多啊。
崔耕看向杜暹,询问道:“张相此言当真?”
杜暹道:“千真万确。张相就是因为此事,和陛下起了冲突。陛下不愿意为道州这点小事儿,和岭南道大动干戈。张相却以为,逐鹿天下,与无辜百姓何干?道州乃朝廷治下,百姓们受此迫害,朝廷理应为他们出头。双方争执不下,李林甫在一边煽风点火,最后陛下直接下旨,革去张相的一切职司,勒令致仕。”
“那你又是怎么和张相凑到一起的呢?”
“当初张相被陛下勒令去职,十里长亭处,为张相践行的官员寥寥无几。弟子见张相走得凄凉,就上前和张相攀谈了几句。最终我们决定,一起到岭南道来向您问个明白。弟子坚决认为,此乃桂州都督何履光欺上瞒下所为,与恩师您全然无关。”
“这样啊……”
有道是三人成虎,杜暹算一个,张九龄算一个,再加上那少年,不就正好三个人了吗?
崔耕现在已经基本相信,桂州都督何履光的确派人袭扰道州了。
他看向那少年道:“这位小哥,多谢你不畏本王的权势,仗义执言。敢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啊,叫阳城。阳是太阳的阳,城是城市的城。我与叔父游历天下,路过道州。偶然间听说了此事。这才气不过,偷偷溜来岭南道,要和你越王论个明白。”
“阳城?”
崔耕暗暗寻思,在历史记载中,终结了道州之民向朝廷敬献矮人之事的人,就是这个阳城。换言之,自己当初在道州做的那件事儿,就是参考了阳城所为。
现在阳城虽然年纪尚小,还不是道州刺史,却因为别的事为道州百姓们说话了,真是有趣。
想到这里,崔耕道:“难为阳小哥如此仗义,我处在你这个年纪,可不敢为了百姓,直斥国家亲王。这样吧,你与我一起去桂州,找那何履光问个明白,也免了本王和何履光串供之嫌。”
阳城哼了一声,道:“去就去。不过咱们话得说清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若我发现那何履光果真是受了你指使,你休想威逼利诱我,让我改口。”
“本王当然不会那么没品。”
顿了顿,崔耕又看向张九龄和杜暹道:“你们二人也随本王一起去吧。”
其实,无论张九龄还是杜暹,都不关心何履光是否受了崔耕的指使,只要崔耕不继续派兵袭扰道州的百姓,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但既然崔耕如此邀请,他们也不好拒绝,只得道:“遵命!”
当即,崔耕也不回泉州了,直接带着几个伴当以及张九龄、杜暹和阳城,往桂州方向而来。
情况紧急,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十日后,崔耕等人终于到达桂州城外,何履光带着桂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
“臣等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齐跪倒在地。
崔耕却没叫他们起来,面沉似水,道:“何履光,你可知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