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崔琪好悬没乐出声来,抱着肩膀道:“哦?现在想起来大唐王法啦?你们强抢民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
“我,我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不等对方说完,崔琪就抢话道,语气中带有嘲笑的意味。
这时一个穿青色衣服的伴当走了过来,道:“是不是事实,你说了不算,得官府说了才算。你等着吧,官府很快就来了啦。”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阵鸣锣开道之声。
当然了,这不是说,因为出了人命案子,官府来得特别及时,而是因为,越王崔耕出现在了大街上。
经过秘色瓷窑一役,崔耕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
秘州刺史薛兼训听说了之后,好悬没吓尿在裤子里。
他心中暗想,幸好越王逢凶化吉,安然无恙。要不然,别人怎么样不知道,自己肯定得先被李隆基砍了脑袋,向岭南道谢罪。
如今刚一接到通报,崔耕参与了街头冲突,他就赶紧摆了仪仗,领了兵马,来保护越王。
远远见到崔耕无恙,他才算长松了一口气。
待到崔耕面前,薛兼礼刚要大礼参拜,崔耕就伸手拦住了,往前指了指,道:“刚刚出了一个人命案子,你看看该如何处置吧。事关本王的儿子,我不好置喙啊。”
“王上放心,卑职一定秉公处理。”
话是这么说,薛兼训已经下定了决心,崔琪哪怕是十恶不赦,自己也得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其洗地为一朵白莲花。
没想到,真实情况比他想的好得多。
问了几个百姓后,薛兼训已经对案情了然于胸了。
那年轻公子不是薛兼训亲手杀的,随便来个积年老吏都能让崔琪完全摆脱干系。
更关键的是,这事儿的起因是那年轻公子强抢民女。即便最公允的判决,也是崔琪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咳咳~~
薛兼训轻咳了一声,打官腔道:“你家公子强抢民女在先,挥鞭殴打见义勇为的琪公子在后,被当街打死一点都不冤枉。尔等还有何面目在此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那青衣伴当目瞪口呆,道:“不……不是……这就完啦?”
“当然完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那杀人凶手呢?”
“什么凶手?那叫义士。”
“明明是杀人凶手,到你这就变成义士,你这是欺人太甚!”
“对!欺人太甚,狗官!”
......
那六个伴当都很是愤怒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青衣伴当更是当时就窜儿了,怒骂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这官司岂能如此判法?”
薛兼训心说,我管你是谁呢?反正天大地大都没有越王大。
他面色一肃,道:“大胆!你以为本官是什么人,趋炎附势之徒吗?常言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姓薛的不知有什么贵人,只知有《大唐律》!”
“说得好!”
“薛刺史威武!”
“薛青天啊!”
……
薛兼训本来就在越州官声甚好,这番话质地有声,当即赢得了一个满堂彩。
那青衣伴当一阵冷笑,道:“姓薛的,少特么的装大瓣蒜,你这回算是踢到铁板啦!我家公子可不是大唐朝廷的官儿,而是岭南道的人。岭南道的人,你惹的起吗?”
“我……”
薛兼训简直不知该用如何表情,面对这几个倒霉蛋儿了。
他伸手一指崔耕,道:“你知道那位贵人是谁吗?”
“不……不知道啊。他是谁?”那青衣伴当当即愣了一下,回话道。
“岭南道、安南都护府、剑南道、室韦、渤海、黑水、岭西联邦之主,越王崔耕,你们不是想让他给你们撑腰吗?快去吧!”
说着话,他又一指崔琪,道:“这位的身份,我也告诉你们。他就是越王的嫡子,崔琪。嗯,兴许你们的理由非常充分,能让越王大义灭亲呢。”
大义灭亲个鬼啊!
这些恶人作恶,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占理的那边儿。
“这……这可怎么办哦。我们咋这么倒霉。”六个伴当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崔耕这时候就不能不说话了,他轻咳一声,道:“几位,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启禀王爷,他是泷州刺史陈行范的大公子陈果。陈刺史最疼爱这个儿子,他身遭此难可如何收场哦!”青衣伴当这个时候不敢再趾高气昂了,反而一脸苦闷之色回话道。
“哼,陈行范?”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想起了此人的全部资料。
一般来讲,大唐的刺史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羁縻州的刺史,就是由当地的部族首领当。
老~二杀了老大后,大唐就继续封老~二为刺史。基本上,其内政概不插手,谁是首领谁就是刺史。
第二种刺史,就是流官了,朝廷任命谁是刺史谁就是刺史。
另外呢,还有一种非常少量的,介于这两种刺史之间的刺史,陈行范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岭南道这种此时的代表。
这是怎么形成的呢?
在大唐的势力初次进入莫个地区的时候,一般就是羁縻,以当地最大部族的首领为刺史。
可是,随着汉人的不断迁入,汉人的数量占了优势,达到了改土归流的条件,就轮到地方豪族和朝廷掰腕子决定刺史了。
泷州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地方豪族陈行范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周兴主持的中枢还在不断加快此地改土归流的速度,双方矛盾甚深。
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各方利益调和使然。
站在崔耕的立场上,当然得对陈行范进行打压了。
崔耕冷哼一声,道:“本王早就听说,陈行范在泷州嚣张跋扈、威福自用,视中枢如无物。,原来我还不信呢,今日我见了他的儿子,窥一斑而知全豹,泷州果然问题很大。你们回去告诉陈行范,以后有碍谨言慎行、约束子弟,莫活得不耐烦了,非要试试本王的决心。”
“是,是。”
那几个伴当不敢犟嘴,领命而去。
……
……
十日后,泷州刺史府,客厅内。
啪!
陈行范横眉立目,一双兽眼仿佛择人欲噬,他猛地一拍几案,道:“什么?你们说什么?果儿死了?”
那青衣伴当匍匐在地,颤声道:“不敢欺瞒刺史,果儿公子他确实是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青衣伴当哆里哆嗦地道:“他,他是被越王崔耕的儿子崔琪,当街打死的。棺木就在外面,您快去看看吧!”
陈行范颓然坐回了座位,眼圈儿有些泛红,道:“不……不必看了。人死不能复,老夫看了能如何?”
“刺史,不能这么算了!您得给公子报仇啊!”
“哼,报仇?”陈行范面露讥讽的笑意,道:“我知道你小子说这话的意思,我若说崔耕势大,不敢报仇,又如何置尔等的保护不力之罪?”
那青衣伴当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道;“刺史明鉴,小的绝没那个意思啊!”
陈行范没理他,又继续道:“如果老夫说要为果儿报仇呢?你恐怕又要劝老夫大局为重。是也不是?”
“不……不敢……”
“不,你敢!”
陈行范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走着,一边缓缓说出一段话来。
“其实你们那些小心思,我都清楚,只是平时不愿意挑破罢了。比如果儿之死吧。果儿到底被你们带成什么德行,我岂能不知道?这次要是分对错,十有八九,果儿是罪有应得。”
“还有,崔耕如今的实力,堪称天下第一。老夫若是举事,十有八九,会身死族灭。”
“再讲讲大道理,改土归流,是不是对中枢有利?是不是对普通百姓有利?我是不是该支持?”
……
总而言之,陈行范侃侃而谈,那青衣伴当从没比现在更加觉得,自己家的此刺史,竟然如此睿智。
然而,忽然间,陈行范话风一转,道:“但是,那又如何?泷州这基业是姓陈的,是我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凭什么他崔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就得拱手让人,去做一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就因为天下他崔耕的刀子最快?哼哼,他的刀再快!老夫也能让他崩掉几颗牙!”
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果儿再有不是,那也是我的亲生骨肉。什么?他有罪,就要杀了?问过老夫了吗?问过我手里的到了吗?”
那青衣伴当直感觉自家此事的情绪很不稳定,小心翼翼地道:“刺史……您没事儿吧?”
“放心,老夫好的很,前所未有的好!来人!”
“在!”
几名甲士昂然而入。
陈行范道“传我的命令,随同果儿出游的几个人,不能保护幼主,罪该万死。除了小四儿以外,尽皆斩首!”
所谓小四儿,就是那名青衣人。
他赶紧跪倒在地,道:“谢刺史开恩!谢刺史开恩啊!”
“别急,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然后,陈行范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道:“你去南诏一趟,交给南诏王阁罗凤。”
“是。”
……
……
半个月后。
阁罗凤接到这封信,连续看了五遍,喃喃道:“疯子!真是疯子啊!这……这是何苦来哉呢?”
那青衣伴当小心翼翼地道:“国主您写封回信,小的好带回去。”
“带回去?不必了。”阁罗凤摇头道:“这封信就根本不必往回带回信。你仔细想想,你家刺史,让你带回信了吗?”
“诶,好像没有。那您给我写个回执吧,我总得给我家刺史有个信物不是?”
“嘿嘿,信物?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知啊。陈行范在这封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让我看完这封信后,就杀掉信使。”
“杀?杀我?”那青衣使者目瞪口呆。
阁罗凤道:“不错,就是杀你。这是个疯子,他说,你就那么死在他的手里,太便宜你了。先让你担心几天,在让你高兴几天,最后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一刀杀了你!”
“不,,我不想死!国主饶命!国主饶命啊!”
阁罗凤眉毛一挑,摇头道:“不不不,这点子面子,我总是得给陈行范的。来人,!”
“在!”
“把他拖出去,砍了脑袋!”
“是。”
功夫不大,一声凄厉的惨嚎声响起,看来那青衣伴当是当真毙命了。
然后,阁罗凤又翻来覆去地,把这封信看了几遍。
他喃喃道:“活着……不好吗?我到底不姚和陈行范这个疯子,一起发疯呢?真是难以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