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行燕一听就急了,道:“复国?复你个鬼啊!我们高……我们……”
他本想说“我们高昌国还没找着落脚之地呢,又怎么顾得上你们拔汉那国?”,但忽然意识到崔耕的身份尴尬,又赶紧把这话咽了下去。
崔耕在一旁接话,道:“不是我等不愿意帮忙,而是大唐和你们拔汉那人之间,还隔着小勃律国呢。小勃律国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吐蕃人的数万大军屯驻,实在是难以攻打啊。”
孰料那胡人依旧不死心,道:“那要是我等帮助大汉爷爷,把小勃律国攻下来了呢?”
麴行燕诚心作梗,道:“那也不行!吐蕃人是你们拔汉那的旧主,你们能毫不犹疑地把吐蕃卖了,难道就不会出卖我们?我们废偌大力气帮着拔汉那复国,到底图什么呢?”
“旧主?”那胡人冷笑道:“又不是我拔汗那请吐蕃来我国做主人的,我们为什么要效忠吐蕃?在我们拔汗那人心目中,吐蕃和大食的区别,无非是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而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大唐呢?”
“大唐乃天下共主,对数国有存亡接续之功。若大唐帮我拔汉那复国,我拔汉那定当唯大唐之马首是瞻。”
“呃……”
麴行燕闻听此言,竟然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吐蕃、大食和大唐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唐不仅好面子而且非常富裕。
大唐经营西域,一是为了防备吐蕃、突厥乃至大食,二是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思想的影响,追求万国来朝的架势。
换言之,大唐经营西域只是出于政治、军事方面的考虑,而不是经济方面的考虑。
所以,七十多年前,波斯王子来唐,大唐会毫不犹疑地派出一支兵马帮他复国。所以,大唐对臣服的西域诸国,没有什么经济方面的要求,只是让他们战时出兵以及象征性的纳贡就可以了。
但吐蕃与大唐不同,此国的经济不咋样,逮着一国,就可着劲儿的压榨。至于大食?大食虽然比吐蕃富裕,但他们的政*治*制*度类似西周的分封制,地方贵族掌握实权。大食朝廷有钱,不代表地方贵族有钱,压榨起西域各国来得加一个“更”字儿。
西域各国被吐蕃、大食轮番蹂~躏之后再看大唐,那还真是“天朝上国”,“正义之师。”
可以说这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也可以说是拔汉那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胡人说得话真的非常可信。
见麴行燕无言以对,那胡人趁热打铁道:“不光是拔汉那国,就是小勃律国,也盼着大唐天兵救他们于苦海啊。当初哪有什么大勃律国,小勃律国,就是一个勃律国。后来吐蕃数次攻打勃律国,此国政局动荡不堪,才一分为二。后来吐蕃又强行将吐蕃公主嫁给了小勃律国国王,控制了小勃律国的国政。您想想,小勃律国能甘心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我拔汉那成功复国,也无法对抗大食和吐蕃啊,还是需要大唐保护,又怎敢背信弃义呢?还请大唐贵人明查。”
他这话当然是对崔耕说的。
“呃……”崔耕一阵为难。
在历史记载中,拔汗那人对大唐真够意思。在道义上讲,应该帮帮人家。
高仙芝的恒罗斯之战,唐军里面就有大量的拔汉那仆从军。
后来大唐战败,唐军和拔汉那人争先逃命。山路难行,李嗣业为了夺路而逃,抄起大木棒,抽死了近百名拔汉那人。
尽管如此,拔汉那人依旧对大唐忠心耿耿。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拔汉那又组织了五千骑兵帮着大唐平乱。要知道,这是在拔汉那老家被大食占领的情况下。
直到安史之乱后的一百年,拔汉那的义军才坚持不下去,彻底被大食征服。
从道义上讲,拔汉那对大唐够意思了。
还有,历史上的小勃律国是高仙芝打下来的。没有这名天才的山地将领,大唐还能攻破小勃律国吗?崔耕不想因为自己的乱入,让大唐混得还不如没有自己。
但话说回来,高仙芝之所以能扬威中亚,和大唐的支援是分不开的。崔耕自己身份尴尬,就算取了小勃律国,没有大唐的支持,也后续乏力,保护不了拔汉那国。相反地,他真的亮出身份后,很可能被大唐和大食夹击,那可就真的似无葬身之地了。
不是他不想帮拔汉那国,而是确实没那个能力。
崔耕沉吟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商纳恰摩,有个汉名叫吕达。”
“哦,吕达。我来问你,你们这支义军的统领叫什么?”
“我们总共有三四万人左右,老当家的自号拔汉那大汗,其名阿悉烂达,有个汉名叫钟节。大食人逼得甚紧,我等被迫兵分两路。如今老王还在拔汉那和大食人周旋,王子薛裕带领一部分族人来到了大唐,大概是七千人左右。”
崔耕也顾不得研究他们父子为啥取汉名却不取同一个姓,道:“你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在拔汗那人中甚有地位了?”
“不敢。”吕达胸脯一拔道:“小的就是这支队伍的先锋官,算是王子殿下麾下数得着的大将之一。”
郭子仪年少轻狂,“扑哧”一乐,道:“先锋官?你们拔汗那的先锋官,就这么点本事?”
“你懂什么?”吕达着急道:“俗话说得好,兵不在多而再精,将不在勇而在谋。现在都到了大唐境内了,还要勇武有啥用?我……我……”
崔耕打圆场道:“所以吕将军是智将,不靠武勇取胜。薛裕王子的安排没啥问题。”
郭子仪倒是想说,“智将怎么为敌所擒了呢?”,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崔耕狠狠地瞪了回去。
崔耕明白,拔汉那人的战力确不怎么样。但是,人家坚持抗战的精神实在可嘉,此时揭人家的短不怎么合适。
他说道:“我现在把你放回去,请薛裕王子来我营中一见如何?”
“小的能不能请教您贵姓高名?”
“薛裕王子来了再说。当然了,若薛裕王子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们这就分道扬镳。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是,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
吕达上马离去,没有半个时辰,就带着十数名起兵,以及王子薛裕来到。
拔汉那严格来讲是突厥人的一支,薛裕有着典型的突厥人相貌,红脸颊、眯缝眼睛、扁平鼻子、八字胡,皮肤白皙,手脚粗大。
他见了崔耕,马上就恭恭敬敬地拜倒,道:“参见大唐贵人,我拔汉那万民身处水火之中,还请大唐贵人为我拔汉那做主啊!”
说着话,已经双手高举,将一份礼单呈上。
这上面计有宝石九十九颗,黄金两千两,纯种汗血宝马六十六匹……等等,粗略计算,大概是二三十万贯钱。
更关键的是,想当初汉武帝花了近十万人命,才得到了几十匹汗血宝马。你有钱都没处买去!
拔汉那处于亡国之际,薛裕还如此大出血,真是足见诚意了。
崔耕摸着自己的下巴,苦笑道:“这礼可真够重的啊!薛裕王子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