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浪卷云舒,一艘大船在涨海(南海)上匀速前行。
甲板上,数名唐人迎风而立,为首一人正是刚从林邑归来的崔耕崔二郎。
他嘴角微翘,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遇着好事儿了。
但是
黄有为轻咳一声,道:“王爷,您整天这么高兴,兄弟们都有些纳闷啊。咱这趟林邑之行,除了解决了岭南道的粮食问题之外,似乎没什么大收获。”
杨玄琰年纪小,喜怒更是写在脸上,撅着嘴道:“就是,就是。当初在林邑,看国主和国相那意思,是把林邑国库打开来,让咱们随便选,但大人您竟是什么都没要。哦,合着咱们白帮林邑平乱啦。”
剧士开为崔耕说话道:“你们懂什么?这是大人下的一局大棋。当时咱们固然可以对林邑予取予求,但林邑缓过手来,暗地里对咱们使绊子怎么办?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根海不屑道:“拉倒吧!我说老剧,你这些年别的没长进,拍马屁的本事可是炉火纯青了。就算大人不能对林邑搜刮太狠,但弄几十斤玳瑁、珍珠啥的,林邑王能计较?依我说啊,王爷这么高兴,是另有原因。”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你想啊,建多达摩和释迦雄都不是没眼力劲儿的人,王爷没要金银珠玉,林邑人肯定得从别的方面补偿。比如那丽美达和释迦菲……嘿嘿,嘿嘿!”
黄有为眼前一亮,道:“对啊,事有反常即为妖,肯定是王爷收了林邑别的好处。说不定,就是那水真腊的公主帕拉黛维都给王爷“阵毯”了。要不然,王爷怎么会逼着成立四国联盟,永远不得互相攻伐?”
当!当!当!
崔耕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随手就给了这几位每人一个暴栗,道:“什么阵毯“帕拉黛维”?本王去哪你们都跟着,我干没干那事儿,你们能不知道?”
宋根海赔笑道:“那什么,这不是大家伙好奇吗?王爷对林邑……似乎太宽厚了些,这不是您的风格啊。”
崔耕道:“本王对林邑宽厚,那是我心情好。但之所以心情好,可不是像你们想象中那么龌龊。”
说着话,崔耕往船舱里一指,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林邑的粮食啊!”
“准确地说,是林邑的优良稻种。”崔耕高兴地道:“有了这些种子在,即便再遇到今年这样的大旱,我岭南王也再无缺粮之忧矣。”
“真的假的?”
宋根海和黄有为等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崔耕的说法难以服众。
杨玄琰更是不服气地道:“莫非咱们大唐的良种,还比不过什么林邑的稻种不成?”
崔耕苦笑道:“那还真比不上。林邑的稻种五十日内即可成熟。你说说……咱们大唐的稻种能比得上吗?
“啥?五十天?还不到两个月?”
这下连不懂稼穑艰难的杨玄琰都知道厉害了,道:“那岂不是说,在林邑,这水稻一年三熟、四熟都没问题。我了个乖乖,这林邑稻种也太牛了吧?”
宋根海道:“可我怎么听说,林邑的稻米仅仅是一年两熟呢?”
崔耕道:“林邑的稻种虽好,但耕作之术远不及咱们大唐,也就是比刀耕火种略强一点而已。要想一年三熟、四熟,地力还得跟上,要不然还不如一年两熟产量高呢。”
剧士开眼前一亮,道:“林邑做不到的事,咱们大唐未必做不到。那岂不是说,这林邑的稻种到了咱们岭南道,就能一年两熟了?”
“正是如此。”崔耕得意道:“至少在本王的有生之年内,岭南道再无饥馑之忧矣!”
崔耕这话,可没有丝毫夸张。
所谓林邑的稻种,就是后世有名的占城稻。而林邑,也就是后世的占城。
尽管林邑在汉朝就是中国属地,但是,直到宋朝,其稻种才被引进中土各地。
之所以造成这种现象,当然不是古人傻。其根本原因在于,从表面上看,这林邑稻的产量还不如中原稻呢。再加上林邑地处偏远,与中原交流不多,就被人们忽视了。
但是,若仔细研究研究,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论单产,占城稻当然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其耐旱耐涝不需深耕,这就不知比中原稻种强了多少倍。
换言之,中原水稻能长的地方,能种占城稻。中原水稻不能长的地方,还是能种占城稻。
粗略估算,光引进这稻种,就能让岭南道的适耕面积,扩大一倍有余。而且,就算再遇上类似今年的旱灾,也不会有难以承受的减产。,
另外,占城稻可以一年两熟,其一年的产量相当于凭空翻了一倍。
还有最关键的,水稻这玩意儿是杂交的好。用占城稻和本地稻种杂交,其亩产量又可逐步递增。到了最后,增产个一倍两倍的,完全不成问题。
这些倍数一乘可不得了,岭南道的稻米产量几乎相当于以前的八倍!算起来,原来只能养活不到两百万人口的岭南道,就能养活将近一千六百万人。
当然了,受各种条件制约,达不到这个理想数字。不过,引进占城稻种后,短时间内,岭南道生产养活五六百万人的稻米,简直跟玩儿一样。
换言之,光岭南道一地,就可供应超过三百万以上的人脱离农业生产,
这是什么概念?
大唐治下五千万子民,以倾国之力,也不过供养百万左右的脱产士兵。就算再努力,涸泽而渔,三百万也就顶天再顶天了。
从今以后,如果人口允许,岭南道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军,在达到军力平衡之前,完全不用考虑粮食问题。
双方的实力对比,在此刻发生了质变!
有如此大利当前,崔耕当然对林邑那些珠宝玉石看不上眼了。左右不过几百万贯的东西,只要海贸一起,早晚是咱崔二郎的囊中之物,何必吃相那么难看?
……
……
当崔耕把这个账跟宋根海等人算明白之后,几个人的眼睛简直能放出光来。
黄有为更是道:“可不只这么点儿好处。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我岭南道不论旱涝,都稻谷丰熟,民无饥馑。而李隆基那边儿却是人口日繁,旱涝频频,不少百姓面有菜色。久而久之,天命在哪边,那还用问吗?”
“对啊!”
剧士开和宋根海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
剧士开道:“王爷为解岭南道旱灾,甘冒奇险,入林邑,取良种而回,使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如此德行,堪比神农尝百草,遂人钻取火,伏羲创文字,轩辕垂衣裳!”
二人齐声道:“王爷天命所归,臣为王爷贺。”
奶奶的,这是劝进啊!这俩小子真不仗义,怎么也不带上我!
黄有为暗骂了一声,也跪倒在地,附和道:“王爷天命所归,臣为王爷贺。”
事实上,崔耕可没啥称帝的心思。
他心中暗想,自己通过一场梦,拥有了后世的记忆,才有了这么一场际遇。自己改变之后的历史,总不能比自己没出现还要差吧?
自己若是改朝换代,就要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让开元盛世不复现于人间,那怎么成?
所以,想个法子找李隆基报仇还可。但改朝换代,逐鹿中原,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就绝不可行。
呃……不对啊!
崔耕转念又一想,要改朝换代,也未必要逐鹿中原,比如王莽,比如武则天,比如隋文帝杨坚,比如宋太祖赵匡胤……这些人的经历,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之处?
“义父,你快看!”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杨玄琰焦急的声音把他惊醒。
“啊?怎么了?”
崔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面色骤变,喃喃道:“看来天命这玩意儿……不大靠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