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指着一个大铁笼子,道:“诸位请看,这里面装着一只鸡。稍后,会有人把这铁笼子放到篝火旁边。那鸡受不了,口渴无比,就会去喝旁边铜盆内的五味汁。等它喝的差不多了,再让那铁笼更靠近篝火。鸡被烤疼之后,会在里面不断奔跑,用不了的多久,就会被烤熟了。此时五味汁的味道,已经行遍鸡的全身,真是美味无比,诸位千万不可错过!”
有人道:“那还有驴和羊呢?也是依此办理?
张昌宗道:“当然。只是驴和羊的个头比较大,恐怕一是半会的烤不熟,大家得多等一会儿。”
张易之接话道:“怎么样?我们兄弟这个法子,是不是确实花钱不多,而做出来的食物又美味异常?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母亲的新婚之喜,我们才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哩。”
这个法子还真够别出心裁的,不少人真的大感兴趣。
甚至有人揣摩二张的意思,开始夸赞二张的孝心,说韦阿臧能有如此两个儿子,为了她的婚事,特意想出新奇菜式,真是好福气。
韦阿臧这才稍解郁闷,露出点笑模样。
张昌宗这个吃法虽然残忍了些,但比起什么“猴头”“三吱”“醉虾”“活叫驴”等东西来,也着实不算什么。
要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没人会和他为难。
但是,张昌宗眼见崔耕这桌人不动声色,就开始作死了。
他有心为母亲出气,走上前来,轻咳一声道:“太平公主有四个儿子,薛崇训、薛崇简、武崇敏、武崇行,不知可有人为讨您欢心,献上新奇的菜肴?”
太平公主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哦,没有啊,那看来是他们孝心不够了。”张昌宗先是强行下了定论,又道:“太平公主可知道,他们为何孝心不够么?那是因为报应啊!”
“什么?报应?”
张昌宗点头道:“不错,就是报应。想本官之母韦氏,自从父亲亡故之后,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俩抚养成人。直到我们兄弟出人投地了,她才寻思改嫁他人。所以,我们兄弟都甚为尊敬母亲,诚心侍奉。但是太平公主你就不同了,有夫之妇,还大肆包~养男宠,寻~欢作乐,这让孩子们的脸往哪搁?他们又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孝心?这不是报应还能是什么?”
不得不说,张昌宗的这个说法太恶毒了。
太平公主勃然大怒,道:“你……”
“我怎么了?”张昌宗毫不示弱,道:“本官说得哪点不对,你尽管指出来。”
“……”太平公主张了张嘴,却是无法反驳这事儿本来就是她理亏啊。
崔耕却不容太平公主吃这么大一个闷亏,长身而起,护在了佳人的身前,朗声道:“张常侍此言差矣,太平公主的四子,可从未因为公主寻~欢作乐怨恨娘亲。事实上,他们早就准别了无数菜肴,准备给娘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张昌宗好悬没气乐了,道:“人家母子之间的事儿,母亲不知道,你崔司业这个外人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崔耕振振有词,道:“本官乃太平公主次子薛崇简的老师,崇简想孝敬母亲,在准备菜肴之前,请本官参谋一下,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为何,他们早不准备,晚不准备,偏偏本官发明了这等新奇的吃法,就开始准备了?”
“非也,非也,张常侍,你又想错了。事实上,他们是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想凑成一桌酒席,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才一直没有献上。”
其实张昌宗纯属是喜爱美食,又生性残忍,才发明了这等吃法,根本就不是为了向韦阿臧尽孝发明的。
现在听崔耕说什么要准备一桌菜肴,心中顿时生起了一个明悟这崔二郎是在顺嘴胡诌啊,我自幼喜爱美食,研究这么多年,才发明了一种新奇的吃法。太平公主家里的几个小毛孩子,怎么可能自己发明一桌新菜?
他冷笑一声,道:“也别说一桌子了,你就说出两……呃,三样新奇的菜肴,本官就承认之前说错了。”
“三样新菜?这也太简单了。”
崔耕随口道:“第一道菜,乃是我那贤徒薛崇简发明的。为了给这道菜命名,他还特意取了本官的一句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的做法是:将一只火腿挖出廿四个圆孔,把豆腐削成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火腿熟了,其鲜味已全入到了豆腐之中,抛去火腿不吃,只吃豆腐。”
这道菜乃是明清时期的经典江浙菜,其做法不知比大唐年间的菜肴高明了多少倍,再配上如此有诗意的名字……单听介绍,就引得人们食指大动。
相较之下,张昌宗发明的什么,强逼着鸡鸭喝五味汁的法子,就太过粗~暴野蛮了。
马上就有人道:“想不到崇简小王爷,为尽孝心,竟发明出如此新奇的菜肴,真是天生聪颖啊!”
孰料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崔耕继续道:“第二道菜,是一道凉菜,名曰“茄鲞”,乃是将新鲜茄子去皮,切成碎丁,用鸡油炸,再用鸡脯肉以及香菌、蘑菇、五香腐干等俱切成碎丁,用鸡汤煨干,将香油拌了,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再拿出来。”
这道菜跟之前的那道菜一样,繁复异常,逼格极高,人们听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去,让自家厨师依样做出来。
不过,他们心思刚动,崔耕接下来的几道菜又来了,什么极讲刀功的“文思豆腐”,低调奢华的“开水青菜”,化腐朽为神奇的“九转大肠”……每道菜都是既从未听说过,但稍微一入耳,就可以断定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最后,崔耕笑吟吟地道:“张常侍,这可不只三道菜了,你以为这些菜如何?是否足见太平公主诸子的孝心呢?”
那当然得算了,他们这些菜要是不算,那张昌宗发明的菜,还不如他们呢,就更不能算了。
张昌宗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哼,谁知道这是薛崇简几人想出来的,还是你崔司业想出来的?”
崔耕耸了耸肩,道:“不管是谁想出来的,总而言之,这些菜既新奇,又美味,还寓意甚好。但是张常侍你的么……嘿嘿……”、
说着话,崔耕连连摇头,道:“谁吃了这些菜,恐怕会遭报应的!”
刚才张昌宗还说太平公主的子女不孝,是遭报应呢,这回可好,被崔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大怒道:“什……什么报应?崔二郎你休得信口雌黄!”
“本官没有信口雌黄。”崔耕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人吃牲畜,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牵扯因果报应之事。但为了一己之私,口腹之欲,残忍地虐杀牲畜,那就大损阴德了。张常侍,你以为这个用五味汁饮驴的法子,是你第一个想到的吗?其实大谬不然。”
张昌宗心里一惊,道:“还有谁想到了这个法子?”
“大隋年间,有一个内侍官叫徐可范,他好打猎,杀害鸟兽生灵很多。曾经捉住活鳖,把甲凿开,然后用热油浇烫,淋上食之,称之为鳖饼。他又特别爱吃驴肉,就是用五味汁饮驴,然后食其肠胃。最后……你猜怎么着?”
顿了顿,不待张昌宗回答,崔耕就继续道:“他得了一场怪病,每次睡觉都看见一群鸟兽啄吃他身上的肉,痛苦万分。必须在床下面笼上火,再用油醋浇他的身体,用鱼网覆盖全身,才觉得好受些。这样日以继夜,等他要死的时候,已经只剩一把黑骨头了。”
这个故事,当然是崔耕顺嘴胡诌的。
但是一来,这年头人们迷信,对这些讲因果报应的事,非常容易信以为真。二来,崔耕名气大啊。
他先是准确预言了契丹无上可汗李进忠的死期,后又断定唐军二征契丹必然失败。
这等人物,明白做哪些事会伤阴德,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凭良心说,他不明白这个,那才叫奇怪呢,
顿时,几乎所有人,都将崔耕的话信以为真。
“张常侍,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令堂想想不是?别本为尽孝,却害了令堂啊!”
“五味汁饮驴,实在是有伤天和,别人吃不吃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吃的。”
……
被人们这么一表态,张昌宗若是再坚持继续虐杀那些可怜的牲畜,就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很可能引火烧身了。
他也只得挥了挥手,令仆役们带着那些牲畜们退出去。
当然了,要他就此认输,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昌宗眼珠一转,又是一个鬼主意涌上心头,冷笑道:“好你个崔司业,一个“报应”之说,让人们都不敢吃本官准备的佳肴了。甚至于,本官的一片孝心,都成了一个笑话。不过……”
崔耕道:“怎样?”
“本官还给母亲大人,准备了另外一件新婚贺礼,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说?”
说着话,他一挥手,道:“抬上来!”
“喏!”
随着一声答应,八个壮汉,抬着一张床走进了大厅。
此床非常不一般,通体用象牙雕成,饰以金、银、珠、玉等各种珍宝,铺的是犀角簟席,貂皮做的褥子,蛩毛和蚊毫所制做的毡褥,以及汾晋的龙须和临河的凤翮编织的床席。
真是华美异常,珍贵至极。
张昌宗反问道:“不知崔司业以为,这张七宝床能否表明本官的孝心呢?”
崔耕微微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你……”
张昌宗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暗暗寻思,这崔耕崔二郎,是真能给本官添堵啊,尼玛太平公主带他来这桩婚礼上捣乱,还真是颇有识人之明呢。
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倒要看看,这次崔二郎如何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