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为道:“那个人便是隐娘崔秀芳!”
“谁?”
崔耕真是意外地吓了一跳,豁然而起,一把擎住了黄有为的脖领子,来回摇晃催问道:“你说秀芳?她现如今人在哪儿?”
黄有为的脖子被勒得生疼,连声叫道:“诶,崔长史您放手啊,再不放手小的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啦。”
崔耕这才把手松开,紧张地逼问道:“快说,秀芳是怎么回事儿?把你知道的,统统都告诉我!”
“崔长史莫急,小的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知道一些……”
听黄有为慢慢说来,崔耕才知道崔秀芳自从离开扬州之后,不断追杀丽竞门余孽,甚至曾与邱奉云有数次交手。
她习武的天分确实甚高,属于越打越能打的类型。一开始还略占下风,不过到了后来,已经把邱奉云打的没脾气了。
双方一追一逃,不但走遍了江南五道,还曾往长安、洛阳一行。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两京之中的高手甚多,崔秀芳在这个过程中剑试天下,从未败北。
因为她轻功卓绝,来无影去无踪,犹如会隐身法一般,渐渐闯出了“隐娘”的名号。
江湖绿林中,甚至有好事之人将她与壁龙令后人相提并论,冠以“北壁龙南隐娘”之名!
然而壁龙令绝迹江湖已经二十载,一直未见壁龙令后人现身江湖,所以风头最劲的崔秀芳,已然隐约被江湖中人列位“天下第一高手”之美誉。
当初,崔秀芳和崔耕的关系根本就瞒不了人,扬州上下无不知晓。她怕自己的仇家找崔耕的麻烦,便放出狠话去,谁若敢伤了崔耕半根毫毛,就要拿全家陪葬。
故,才有了黄有为一听崔耕之名,便立马吓尿的缘故。
黄有为是典型的绿林草莽,虽然他敢试着去挑战官府的权威,但他绝对没有信心在崔秀芳的追杀下保住性命。
所以,他一听崔耕的名号就麻爪了,纳头便拜任凭处置。
讲到最后,黄有为再次赔笑道:“小的刚才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打着什么聚义招安,封侯拜相的主意。想在想来,我这手下都是一帮饥民,不仅毫无战力,而且数不过百,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崔长史就当听了个笑话,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当然,崔耕也不会信他这番鬼话。
道理很简单,范光明鼓动几句,黄有为刚才就差点杀官造反了?他要是就这点智商,能当得上大龙洞的头领?能统御近百饥民自立为王,还能让狗头军师范光明乖乖听话?
崔耕暗猜,什么明年起事云云,黄有为肯定早就有计划,而且很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这是在跟自己卖拙呢!
想到这里,崔耕面色微微一沉,道:“黄有为,你若是真心悔过,就对本官说实话。明年起事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说得清讲得明,本官也不是不能帮你遮掩。假如还不尽不实的话,唔……后果自负!”
黄有为一听便面有犹豫,吱吱唔唔道:“这个嘛……”
“嗯?不说是吧?”崔耕发现这厮还真是不老实。
“好吧,我说。”黄有为叹了口气,交代道:“其实这都是范光明出的主意。我们准备趁着明年大灾的机会,先收拢流民成立义军,再用计杀了孙彦高攻占定州城,最后再以定州为根基攻略五州。倘若举事顺利,有五州做基业,那跟朝廷再谈招安,大事可成。”
崔耕听罢,暗道,看来还是小觑了这个狗头军师啊。
“呵呵,你们还真有点异想天开啊!”
封常清讥讽道:“你们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取定州城杀刺史孙彦高,但定州城中有府兵数百,顶盔掼甲,刀弩精良,你们一帮山贼草寇,凭什么有这么大的信心攻下定州城,取孙彦高性命?”
黄有为道:“因为小的有范光明啊!”
封常清不屑道:“不过一介狗头军师,读过几年破书罢了,你太高看他了!”
“是这位好汉小觑了我家军师呢。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的亲弟弟!”
黄有为石破天惊道出了令崔耕等人惊诧的真相后,又道:“定州刺史孙彦高,对录事参军范光烈可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到时候,范光烈做内应……”
“呵呵,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丫就死定了!”崔耕冷冷发笑。
“啥?为啥啊?”黄有为瞪大了眼珠子,显然不明白。
崔耕道:“本官说定州城破之日,就是你毙命之时!人家范光烈是定州录事参军,官居七品威风八面,凭啥帮你封王拜相?你以为自己是范家兄弟的亲爹啊?”
“崔大人您别不信啊,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范光明会周易八卦通奇门遁甲,看出我头上有云气,才愿意拜我为主公。至于范光烈,别看他现在官位高,根本就那没为王为侯的命,还是得拜在我的麾下!”黄有为一脸正经地说道。
“有云气?你他娘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啊!”
崔耕好悬没被气乐了,“既然范光明对你那么大信心,应该是誓死追随了?我来问你,他现在在哪呢?”
“他?不是怕长史大人您怪罪,所以去准备茶汤来孝敬您了么?”黄有为道。
崔耕呵呵一笑,挥挥手,道:“那你再把他叫来啊。”
“叫……叫来?”
黄有为貌似擦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赶紧派两个喽去寻范光明。
但是,哪有人啊?功夫不大,就有喽回报,“启禀头领,范军师不见了!”
“不见了?靠!老子真是上了这厮的恶当了!”
事到如今,黄有为已然全懂,气得直跺脚。
正如刚才崔长史提醒,范光明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保自己称王拜相,而是要保他的哥哥范光烈上位!
到了饥民起事的时候,他们会先利用自己清洗定州官场,然后再杀死自己,独得平乱的大功。
有如此功勋,范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人家哪是看出自己有啥“云气”啊,分明是看出来自己比较好骗!
奶奶的,感情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就中了人家的圈套,险些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他再看崔耕的眼神,全然不一样了。
如果刚才是因为隐娘崔秀芳的江湖杀名,所以他对崔耕是充满忌惮的话。那现在他对崔耕,则是充满了敬畏和仰望。
你想啊,他一直被范光明欺瞒忽悠,毫无察觉,但人家崔长史一搭眼就拆穿了对方的阴~毛诡计。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
他不由暗暗赞叹,不愧是隐娘选中的夫君啊,果然厉害!
想到这里,他心悦诚服地再次拜倒,道:“多谢崔长史指点迷津,要不是您,我们这百来号人都得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没啥说的,大恩不言谢,以后您但有所命,我大龙洞上下莫有不从!”
“你可拉倒吧。”一旁宋根海分外不屑道:“我家大人前程似锦,想为他效力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能轮得着你们大龙洞?而且你瞅瞅你这百来号人,都饿得脚底打飘了。啧啧,你这到底是要对我家大人报恩呐,还是我家大人照拂啊?”
“我……”
被宋根海说中了小心思,黄有为黝黑的脸庞上多了几抹微红,嗫喏道:“小的这也是没办法啊,崔长史要是不施以援手,我们大龙洞都要揭不开锅了。”
尼玛,还有揭不开锅的山匪?
这是史上最穷最怂最倒霉的一拨山匪了吧?
崔耕有些不信,问道:“你们不是把吉家抢了吗?”
“这事儿倒是不假,但吉家早就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我们百来号人不单白跑一趟,这一来一回的赶路还搭上了好几十个烧饼。”
宋根海:“……”
封常清:“……”
山匪当到这个份儿上,也是醉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黄有为,你们大龙洞这些人,都些什么来历?”
黄有为老实回答道:“小的家住卧虎山附近的黄家庄,曾经跟一个游方的和尚学武,练了一身硬功夫。后来,行走江湖,做过不少案子,但从没伤过人命。”
“你那些手下呢?”崔耕又问。
“他们都是附近的乡民。”黄有为叹了口气,道:“定州连年歉收,百姓无隔宿之粮。这些人实在撑不住了,就到卧虎山来落草,推举我当了头领。除了吉家庄的案子,我们也没犯过什么大案,就是维持个生活。”
崔耕沉吟道:“其情可悯,其行可恕啊!行了,本官答应你了,以后你们大龙洞上下,就为本官效力吧”
“多谢大人!”黄有为再次跪倒。
他手下那帮山贼,有机灵的也跟着磕头。
“愿为大人效力。”
“以后就跟崔长史混了。”
“每月能开多少钱粮啊?”
“俺不要钱,只要管饱就成。”
……
众山贼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毫无纪律性可言。这还是好的呢,甚至有些人神情木讷,只是在一旁傻笑。
宋根海见状,犯嘀咕了:“大人,这帮人就是一帮乡民,根本就没啥用啊。”
崔耕摆摆手,道:“其实不然!本官刚才想了一想,不仅要将他们招揽,还要将卧虎山里所有的山贼,统统招揽。”
“那敢情好!”黄有为抚掌激动道,“能当官军,谁愿意当山贼啊。只要放出风去,这卧虎山上两千多口子,肯定都唯崔长史马首是瞻。”
听黄有为这么说,连一向大开大阖的封常清都变了脸色,轻声劝道:“大人,还请三思啊。这么大的事儿,别说您了,就是孙彦高也得先请示朝廷……”
“别急!”崔耕摇头道:“招揽可是招揽,谁告诉你们本官要让他们当官军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都给本官种田去!”
“啥…啥?种田?”
闻听此言,黄有为顿时脸色一垮,道:“我这些手下都不是懒汉,种田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能种田养得活自己个儿,他们也不至于上山落草不是?”
崔耕道:“种田养活不了自己,说明种的田不对呗。本官要你们种的田,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家人哩。”
“真的假的?”有一名饿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山匪,听完崔耕的话,居然很坚强地扶墙站了起来,颇为激动的问道。
封常清冷哼一声,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这群身无长物,连一个烧饼都没有多的饥民,自己有啥值得崔长史骗得?”
“呃……说得也是,是小的想左了。”
随后崔耕又命黄有为去卧虎山其他山寨传令,有愿意下山为良民的,只要没有血债,自己不仅保证一切既往不咎,还保他们生活无忧。
不过,出乎他和黄有为预料的是,整个卧虎山中,也仅有一千多人响应了号召,愿意下山为良民。
还有近一半的山贼表示,信不过官府,要继续在卧虎山为匪。
黄有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帮蠢材,做山贼有啥前途的啊?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哪天还被官府拉了清单,派大军来统统剿灭杀了头。这些人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崔耕却心里有数,大概是猜到,这恐怕是跟之前潜逃掉的范光明有关。
范光明既然对卧虎山的山贼动了心,又怎么可能只联络了黄有为一人?恐怕他早已把其他山寨洞府的头领都忽悠过了,只是把黄有为当第一个替死鬼而已。
当然了,现在也没必要跟范光明对上,还不是时候。
因为如今孙彦高对范光烈言听计从,无论自己怎么指证,孙彦高都绝不会以刺史的名义,请动朝廷征召各地驻军来卧虎山围剿。
再者,卧虎山里这一千山贼眼下能成什么事?倒是最迫切的,还在于明年的蝗灾。
饥民遍地,范家兄弟说不定就可能乘势而起。若是没有什么饥民,两三百府兵就能把他们平了,完全是疥癣之疾。
差不多在卧虎山里呆了两天。
两天后,崔耕带领一千名愿意下山为民去种田的山贼,浩浩荡荡,直奔安平县黄城村而来。
不过这人还没到城门口呢,就被一队骑兵拦住了道路。
最前面是三个人,高头大马,袍服鲜亮,正是定州府衙三基友。
孙彦高居中,范光烈在左,李夏在右。
孙彦高远远便瞅着崔耕率众靠近,便第一时间冲范光烈使了眼色。
范光烈当即会意,拍马上前,高声质问道:“崔长史,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带着一千山贼招摇过市,莫非是想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