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巡检司一事,武荣县衙那边顿起轩然波澜。
清远城这边倒是平静,郭恪砸了巡检司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留下宋根海一队人马给崔耕暂驻牲口市,然后大摇大摆出城回大营,继续操演人马去了。
崔耕望着这厮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一阵风中凌乱。
他心中暗念道,郭恪啊,郭恪,你这也太没心没肺了!
好家伙,砸了巡检司,拘了巡检官,还要刘幽求亲自登门致歉,这三样,哪样不是捅了天大的娄子?
这时候你不是该坐镇都尉府,如临大敌吗?可是你却回营了……回营了……回营……
如今事态的发展,显然已经远超崔耕的预估。
当初真是想借着郭恪之手敲打一下吴瘸子,眼下嘛,真是玩大发了!
宋根海似乎看出了他的顾忌,安慰道:“长史大人也别太担心,武荣县衙那帮子孬瓜还敢乱来不成?郭都尉这不是还留下了我们这一支小队吗?到时候,他武荣县衙真敢派人来夺抢牲口市,哼,就凭那群瓜怂衙役,来一个俺们打一个,来两个俺们打一双!”
如今宋根海添为折冲府队正,麾下坐拥百名控弦强卒,而且都是一群彪悍的囚犯出身,当真是鸟枪换大炮,说话都尿性了!
“拉倒吧!”崔耕没好气地瞪了宋根海一眼,道:“你这脑子里除了女人就是酒,能不能动动脑筋,这折冲府能跟武荣县衙干起来吗?一旦动起兵戈来,无异于造反。造反!!!你懂吗?算了…算了…”
崔耕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跟你说这些说得着吗?那这根本就不是武力能解决的事儿,你们把牲口市的治安管好就行了。至于如何应付武荣县衙那边……还是我自个儿想辙吧。”
随后,他派人从都尉府将姚度找来,暂时负责牲口市的日常管理及税收庶务。姚度在清源县衙做了多年的士曹吏,处置起这种庶务来,可比自己专业多了。
牲口市的商贩们都对姚度非常熟悉,眼见他来管事,一颗有些悬着的心,才算是完全落了地。
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听着阵阵欢声笑语,看着很快便恢复往日秩序和繁闹的牲口市,崔耕恍然间觉得,郭恪这次虽然办事办得挺没溜儿,但至少为牲口市的商贩和百姓们办了件好事儿,这嚣张跋扈的官二代本质上其实并不坏。
就这样,慢条不紊的过了三天。
三天后,两个不速之客造访了都尉府。
正是从武荣县衙过来的陈子昂和主簿陶文元。
都尉府,讲武堂。
崔耕面沉似水正襟危坐,宋根海带领一队府兵,腆胸迭肚盔明甲亮,侍立两厢。
崔耕的身后,更是站着身形彪悍的封常清。他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手按刀柄,对着陈子昂和陶文元怒目而视,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这又是甲胄齐身,又是刀斧兵戈的,这威风赫赫的气势,根本就不是会客之道。
陈子昂和陶文元都能看得出来,这崔耕明显就是故意摆出阵势给他二人看来着。
崔耕端坐堂首,悠哉悠哉地呷了口茶汤,翘起二郎腿问道:“陈县丞、陶主簿,你们今日联袂前来都尉府,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啊?”
“呃……”
陶文元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好好地恐吓一下都尉府。但一见这副场面,立马就怂了!
这也太吓人,莫不是这崔二郎早已得了郭恪的授意,大有一言不和就摔杯为号,然后冲出一群刀斧手来……
爱听三国评戏的陶文元,可是在戏文里听过不少这种典故。
越想越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儿,他略为心虚地看向陈子昂,道:“陈大人,您的官职比下官要高。要不,您先说?”
孬种!
陈子昂鄙夷地看了陶文元一眼,心说,临行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怎么事到临头,全反过来了?
我官职比你高?哦,原来你真知道这事儿啊。本官上任武荣县衙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也没见你对我多么恭敬过?
无奈,摊上这么个猪队友,陈子昂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自己亲自上马,在讲武堂中慷慨陈词一番,将在武荣县衙内与刘幽求等人商量好的三个条件一一讲明。
其一,折冲府必须马上,且无条件释放吴瘸子。不管他有没有贪污枉法,都应交与武荣县衙发落,折冲都尉府无权过问。
其二,将牲口市的管理权移交给武荣县衙。至于都尉府的驻军,则应该马上退出清源城。
其三,郭恪亲临武荣县衙,向刘幽求致歉,并保证绝不再犯。
这三条全部答应了,武荣县衙就可对郭恪的胡作非为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就会行文刺史府,弹劾郭恪一个以军干政之罪!
说完了,陈子昂看向陶文元,道:“陶主簿,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陶文元此时也逐渐适应了现场的气氛,没有刚才那么怂了,挣了一下脖子,道:“没有了。不过本官要强调一下,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不能打一点折扣!崔长史,不知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还不能打一点折扣?
崔耕暗里翻了翻白眼,我意下你姥姥的腿儿!这种丧权辱国的三个条件,哥要真答应,就成你孙子了!
首先,他根本就没那么大的权力答应此事。
其次,不用说别的,单单是第三条,以郭恪那官二代的傲娇性子,哪怕是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都不能办到。
还郭恪必须亲自登门致歉,想太多了吧?
“呵呵……呵呵……”崔耕既没说反对,也没提同意,只是连连冷笑。
这一笑不打紧,却是笑得陶文元阵阵心里发毛。
陶文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偷眼看向封常清的持刀之手,心虚道:“崔长史,咱有话说话,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不阴阳怪气的?行!当然行!”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你这三个破条件,我是一条都不答应。封常清!”
封常清声若雷霆,道:“属下在!”
陶文元吓得一哆嗦,好悬没瘫软到椅子上,颤声道:“崔二郎,你别冲动!擅杀朝廷命官,可……可是死罪!郭恪都保不住你!”
“放心,崔某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知法犯法?不过……”
“不过怎样?”
郭恪微微一笑,道:“我家郭大人脾气不好,他会不会知法犯法,崔耕可就不知道。”
然后,他面色一肃,勒令道:“封常清,你现在就骑上一匹快马,回仙潭村兵营。就说,陶长史和陈县丞在都尉府里,等着他磕头认错呢。答应不答应,让他自己掂量吧。”
陶文元面色发白,赶紧道:“等等,不是我们等郭都尉认错,而是……”
封常清可不管那个,早已飞奔而去。
此时陶文元心里那份后悔就别提了。
不用问,封常清去了军营,肯定得对今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就是无中生有都有可能。
虽然郭恪不大可能一怒杀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愣头青连巡检司都敢砸,还有啥荒唐事儿不敢干的?
陶文元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和陈子昂一同来清源城,摊这趟浑水、
眼见着拦着封常清是来不及了,陶文元赶紧道:“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崔长史,你觉得我们武荣县衙提的条件不行,咱们可以商量啊。什么都不谈就直接翻脸,这算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口,崔耕嘴角顿时噙笑,而对坐儿的陈子昂险些没气得抽过气儿去,暗骂一声,陶文元误我!
“哦?还能商量啊?”
果不其然,崔耕睁大了双眼,惊讶道:“刚才陶大人不是亲口说,不能打一点折扣吗?”
陶文元何尝不知道崔耕在故意讥讽自己?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形势比人强,他还得耐心解释,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崔大人怎么还当真了。真是开不起玩笑。哈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见没人响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哀求道:“陈县丞,这差事是县尊交给咱们俩人的。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陈子昂已经被猪队友气得够呛,沉声道:“武荣县衙的尊严不可轻侮。这三个条件……”
陶文元急着打断道:“陈县丞,能商量的,能商量的,还请三思啊!”
“唉,好吧。”
陈子昂再次对猪队友无语了,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道:“我就退让一步,三个条件可以有所更改,但改动绝对不能过大。”
他算是瞧出崔二郎的小心思来了,这小子其实也巴不得赶紧解决完这事儿,老这么吊着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陈子昂跟崔二郎也曾共事过,还会不知道崔二郎那点小九九吗?无非就是担心这次事件扩大,最后影响了他崔某人的前程。
崔二郎是聪明人,知道以军干政乃是武将大忌。这样僵持下去,即便郭恪上面有人罩着,但不代表崔二郎也有人罩着,不是?郭恪倒了霉,即便有人在上面斡旋,但崔二郎这个丝长史还能讨得了好?
“咳咳……”
陈子昂调整了一下策略,清咳两声,说道:“那这样,我们武荣县衙也退一步,只要你们……”
“不急不急!”
崔耕忽然展颜一笑,打断了陈子昂的话,道:“子昂兄,有得谈就好。这样吧,天色不早了,崔某好歹也是地主,不如让崔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在醉仙楼设个便宴,咱们吃完饭再谈?”
狡猾的小子!
陈子昂暗骂一声。
这边陶文元不明就里,道:“吃饭的事不急。郭都尉马上就来了,还请崔长史好好劝劝他,万万不可冲动啊。咱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崔耕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笑道:“两位大人但请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话毕,三人移步出了都尉府,又是轿子又是马车,前往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酒菜着实不错,但陶文元哪有享受美食的心思?
等着他们三儿吃得差不多时,封常清去而复返,一上楼便附在崔耕耳边,告诉他郭都尉已经回来了,催促崔耕去见他。
崔耕见到郭恪,这厮还是那副高冷范儿,有些不爽地说道:“为了这点小事,就把本都尉叫回来,真是耽误事儿?哼,至于那个什么陈子昂、陶文元,他们也配和我谈判?你让他们告诉刘幽求,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姓郭的还真不怕这个!”
“大人稍安勿躁!”
崔耕劝道:“虽然都尉大人不怕,但此事一直悬着,终归是个麻烦不是?咱毕竟只是驻军,过多的干预地方政务,着实不妙。不如就有下官出面,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都尉大人在一边压阵就好。您放心,下官保证,这场谈判既不会丢了大人的颜面,也不会让咱们都尉府吃亏!”
“这样的话……”郭恪想了一下,道:“好,那本官就见一见他们。不过到时候他们欺人太甚,可别指望本都尉会委曲求全。”
“大人尽管放心。”
当天下午,第二场谈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