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伴着夕阳,透过残破木窗,徘徊在弥霜眉宇之间,轻柔、温暖,就像风唤在替她梳理着额前青丝。
碎裂的声音,从心底传来。
为什么,血毒没有发作……
我应该陪着他一起,留在石林……
“弥霜,那些都是噩梦,醒了就安全了。”
青浔手执巾帕想替她抹去额上的虚汗,手停留在半空,思虑片刻,还是作罢。
弥霜正身处山林破屋之中,从铺设在地的禾草中,艰难地支撑起身子。
青浔想去搀扶,他顿了顿,隔着衣袖,才敢扶着她半坐起来。
弥霜发现不只青浔,木屋外还有藏剑山庄的人隐匿在树下把守。
“师兄有任务在身,就让我带着一队人先护着你……”
“我不想留在这里!青浔……求求你带我回石林……我不需要你替我救风唤,只求你带我去……”
弥霜一时情急,揪着青浔的衣袖苦苦哀求着他。
青浔好像忌惮着窗外的耳目,迅速抽走衣袖,往后退了一些。
他想安慰她,到嘴边的话语被门外冰冷的声音止住。
“寻常人进了玉白石林,两个时辰后会心脉衰竭,何况现在时近日落,一天已然过去了。”青松提拔的身姿,逆着如血残阳,一步一步,伴着玉石叮咛之声,走进昏暗的小屋。
几缕稀疏余晖,映在他身侧的太虚剑上,散出光斑,明晃不定,像他清冷面容后的思绪,叫人无法猜透。
弥霜失神地凝视着他手腕上的七星连环佩。
曾经,她主动提出与他交换,她医治宋清帮他复仇,希望青松以七星连环佩帮自己唤醒记忆。
现在……可笑的想法,刚要到嘴边,又被她轻抿唇内。
求青松去救风唤?不可能。
他不会答应。
青浔担心她忧思过重,只敢轻声叫唤她的名字:“弥霜……别想了。”
“出去。”
青松声音幽冷,居高临下朝蹲跪在弥霜身边的青浔说道。
青浔自知失言,在师兄面前,怎可直呼她的名讳。
“你们退离此处,到林中戒备。”青松命令着屋外山庄的门徒。
“师……庄主!血毒反复,她才刚刚安定,我看还是——”
“出去!”
几乎无法克制的盛怒,随着门外逐渐收窄的余晖,一起消沉。
小屋里,只剩下青松与弥霜二人。
“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青松穿过屋漏的残阳余晖,缓步走近,冷峻的脸半隐在阴影里。
“我想回石林……”弥霜低头躲着青松的目光说道。
“好。”
没想到青松居然一口答应了,弥霜心里的警惕并没有放松,反而惴惴不安。
“作为交换,你送他最后一程后,就要跟我走。”
“胡说!”
青松步步逼近,眼里的寒潭仿佛映着玄铁的利刃,逼得她蜷缩着躲到墙角。
“凌风唤再无活着的可能。”
“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了?我替你完成你的事,你替我完成我的。”
青松蹲跪下来,在她面前放低姿态劝说着。
看着弥霜眼里打转的泪光,青松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峂山的吻别之时。
弥霜吃力地支撑着身体稳坐起来,抿了抿唇,微颤着轻声说:
“我要怎么做……”
她倾着柔弱的身子,向青松靠近。
近得好像只差一个吻。
青松凛然的目光像窗外夕阳,缓缓下沉,染出湖面一道暖和柔光。
只是,这明明与他朝思暮想的梦一样,但为何心里好像有什么落空了?
一声铮鸣,宝剑出鞘。
弥霜忽然转向拔出青松身侧的太虚剑,青松瞬间惊觉反手轻推,执剑回鞘。
弥霜向后,几乎要跌撞至墙角,青松反而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以命相逼的伎俩,对我毫无用处。”
她还是她,顺从得小心翼翼,却又暗渡陈仓。
在鹿城郊外,她为了找他,被匪首挟持,也用这般伎俩威胁对方。
面对久别重逢的挚友,青松放松下来,嘴角勾起微弱浅笑。
“弥霜,好久不见……”
青松俯首靠近,想看替她包扎方才被太虚剑划破的手。
她将流着血的手挡在面前,往双唇抹上一道血红,盈润欲滴,比她刚咬下果子的糖衣时更甚。
她的心急跳得摇摇欲坠:“我血毒未清,除了风唤,无人能救我,他要是不在了,我也……放开我!”
青松握着弥霜沾血着的手腕。
轻而易举。
毫无顾忌。
“你怎么……”
不怕血毒?
弥霜惊讶得失了神,难以置信的呢喃慢慢哽在咽喉。
她在青松结实而温暖的拥抱里,艰难地寻得一丝呼吸。
他拥抱得太紧,好像刚追上了放任太久的脱兔,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弥霜,你说过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们在劳山的小屋里……”
“不要说了……”弥霜强忍心中虚空,想制止他不合时宜的回忆。
“那时你惧怕蛇虫,但为了救我,居然去取赤足蜈蚣,还受了伤。后来,我吻了你……”
“你快放手……青……青浔……快开门……”
玉白石林干扰而生的悔意渐消,血毒又占上峰,丹药的效用已到尾声,弥霜无力地抗拒着他的拥抱。
虚窗光影一晃,她伺机转身溜走,青松又从后抱着她,一手将她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在她的伤口上绕着绷带,尽量压抑,平静地与她回忆着往昔。
“那天,在心爱之人面前,我第一次失了分寸。你下床塌时,手背的绷带渗着血,你的伤口撕裂了,而我的指甲缝隙里,也有一样的颜色……”
听到从未想到的意外,弥霜顿觉心生麻痹,身子无力地缓缓滑下。
青松迁就着她,像坠向深渊的雨粉,相生相融,拥着她一起,蹲跪在地。
“圆月当晚,你透过魂牵丝的药烟,告诉我血毒的事情……我很难过,但也由心庆幸。”
“弥霜,从前我也不确定,而现在我也是你的万中无一了……”
弥霜微微侧首回盼,颤抖的瞳仁里,是青松渐渐清晰深邃的双眸。
他卸下冷漠的防备,细致地为她包扎着伤口,比起他们初遇时,在鹿城客栈里的他更加轻柔。
“你还在怪我在碧山强行为你唤醒记忆吗?对不起……我当时只想让你找回当年失望的感觉,如果凌风唤不为你以血续命,至少,你还有我,我也可以替你以血续命。”
“师姐说我机关算尽……”
“但是,弥霜,只有你值得我如此,我只想你跟我走,天涯海角,无论何处。”
“我从前不说,是怕有了弱点,复仇无望。但你走了,我才发现,燕王辅臣被擒,摘星楼主伏诛,为同门复仇,如此种种毫无意义。”
“不能与你一切依旧,这些又有何用?”
青松顺着细软的青丝,低头贴近她的鬓发。
晚风吹拂她的几缕长发,似有若无撩拨着他的唇,只要越过这几缕离愁,弥霜就会是劳山小屋里的她,只属于他的,无处可逃。
“我心里的青松……”
朝思暮想的声音,主动提起他,为离愁多添几道别绪,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