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宫,厢房二楼。
桌上的灯良久未添油料,房间内孤灯昏暗,照不明风唤心中的凄神寒思。
今天,唯独今天,弥霜没有来送药。
她忘记了?或者说,她认为,没有必要?
他在山林中四处寻找,也见不到弥霜的踪影,她去哪里了?
胡思乱想后,风唤解开一壶桂花酿,对月独饮。只是杜康不能解忧,醉意不及愁肠。
桂花糖是弥霜最喜欢的味道,桂花酿只与桂花糖气味相近,他品尝的却不是熟悉的滋味。正如弥霜,已本我非我。
连日来,他总是阴郁怪戾,一旦嗔怒一发不可收拾,绯烬担心他不能压制血毒,已经不敢贸然再到他的房间,为他打点一切。
木门旋移的幽幽声响,打断了风唤的失神远望,他愁绪与恼怒一触即发,瞬间手执空壶往门口投掷而去。
“滚!”
清亮的陶瓦破碎之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站在门前之人被碎壶惊得,步履虚浮,手中的汤药半洒在托盘的蜜饯上。
风唤的余光察觉,那人并没有离去,冷傲轻蔑的眼神,如剑刃锋芒般向大门横眉冷对。
但很快,他愤怒而紧绷的神经,就全数松懈下来。
他那蓦然放松而凝聚光亮的眼眸里,是弥霜快步跑来,逐渐清晰的身影。
弥霜焦急地放下汤药,抢过风唤手中的酒壶,朝他摆手,示意不可沾酒。
“你今天去了哪里了?!我找遍山林也寻不得你!”
风唤止不住地担忧,他本想将她深沉地抱在怀内,想辨清,她并不是酒醉后的又一个梦。
后来只是一息迟疑,不想让她感到唐突,他的手转而拿走她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
弥霜手沾药汤,在桌子上写上:
须若洞。
“你的声音怎么了?”
看出弥霜口不能语,风唤不再隐忍,他直接伸出手为弥霜诊脉,同时仔细观察着她的前颈,以为早前她来了葵水且受疏风所透,寒症不退。
风唤的视线,顺着弥霜的咽喉往下,在她衣襟靠内侧的衣领上,发现了微乎其微的,药膏痕迹。
这种药膏,近期只有青松因受鞭笞之伤而支用。
“青松,今天也在须若洞?”
风唤想起,青松自弥霜血毒发作以来,一直在须若洞修复内力。今天,他忙着为义父换药治疗,唯独没有想到去查须若洞。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发问,他没有想到很快,他的情绪就要失控。
弥霜之前,已对发髻稍作梳理,还用巾帕清理过脸颊和颈上的微尘,她还察觉不到哪里出了纰漏,只是顿了一下,看似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
后来,她后悔了,她想起在风唤面前说谎,毫无意义。
虽然,弥霜紧张得抽回了手,但是她心中一闪而过的惶恐与愧疚,早已被她的脉搏,清清楚楚地透露给风唤。
“他对你都做了什么?!”
风唤心中的震怒与痛心已然无法压抑,他的双手沉重地握紧她的双肩。
弥霜被风唤的举动,惊吓得忘记回应。她记得,风唤从来都是对她呵护至极,从未对她动粗。
而风唤等不到回答,他深呼吸着调整气息,毅然转身走向一边。
“咚!”
沉默过后,桌子应声而塌。
他突然出重拳击打在桌子上。
瞬间,他出力迅猛,一拳又一拳,打在地砖上。
砖上裂纹逐渐加深,他还缠着绷带的拳头,在地上印出血红的痕迹,鲜血慢慢渗进深纹之中。
弥霜心痛至极,强忍着泪水,在风唤身后,伸手双手,从后紧紧地抱着他,在他的耳边,用尽力气力,沙哑地小声叫唤:
“哥哥……”
风唤终于不再以自伤发泄,他还以为酒醉出现幻听。
他转过身,才看清弥霜泛着绯红的眼眶中,蒙着一层朦胧水雾,他难以置信地,看出弥霜接下来的唇语:
“风唤……”
风唤知道,弥霜将过去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她记得宁蝴蝶,她知道从前,他的心里留下过别人的痕迹。
虽然那是以情蛊而生的羁绊,但在他的生命里,弥霜并不是唯一。
“你……不介意吗?”
丝丝缕缕的刺痛感,像地上渗着血的裂纹,在风唤的心脏上悄然而生,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傲气,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
弥霜学着风唤在峂山竹舍时,安慰她的样子,在他的手心写上:
没关系,不要回想。
风唤想起,在峂山时,弥霜顾虑曾经与青松纠缠不清,他却安慰她:不要再去回想。
风唤的心情,道不清,说不明。如果不是青松,及笄后失忆的弥霜就不会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放下过去。
风唤思虑良久,终于将心结透露给她:“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弥霜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续写:
同生共死。
随后,她将增量服用护心丸顿失六感,唤醒记忆的事情,写给了他。
风唤心中的枷锁,随着他掌心中的一字一句,逐步解缚,最后他的心跳与她的脉搏一起,在寂静的房间里响彻共鸣。
他的嘴角透着久违的笑意,他的吻悄然覆盖下来。
他的吻很轻,就像一层薄薄的轻纱铺盖在她柔软的唇上,但她却用力推开了他。
她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以沙哑的轻声回应:“你……不要命了?”
风唤向弥霜重新靠近,二人的前额轻触,他身上散发着的桂花酿香气,逐渐萦绕在她的身边,他渐渐将她抱紧在怀里,好像要尽力,将她身上的药膏气味,全都驱赶四散。
风唤并没有将她的反问放在心上,反而沉稳自若地问:“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弥霜的声音似有若无:“怕你一无所有……”
听着她的语义凝重,风唤却好像听见小孩子在大言不惭地谈天论地,他终于将方才隐隐约约的笑意,在脸上展露出来:
“你在我面前,我怎会一无所有?”
“你就是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