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幻境里,弥霜来到凌府前堂之中。
风唤应父亲凌天哲要求,在宾客面前挥洒完绳镖之后,四年前的弥霜,亲手捧着一条黑色的镔铁九节鞭送到他的手里。
风唤在堂中舞起了九节鞭,时而左右抡转,时而金蛇吐信。
他连连变换招式,身法敏捷,出鞭风驰电掣,迅猛凌厉,人械合一,变化无穷。
风唤挥洒九节鞭,依次击中树上垂挂的陶瓷瓶,陆冲远远地向风唤放出一枚飞镖,风唤随即挥鞭击中。
飞镖射到一旁石壁,朝着弥霜的方向反弹飞去,情况危急之际,风唤扬鞭缠中弥霜的腰,轻收鞭身后,他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风唤自责而关切地问:“你可有受伤?”
弥霜这才将明眸从低眉之处,灵动流转,与风唤四目相对。
风唤看见她天真无邪的眼眸里,全然是自己的倒影,他一时无法释怀,但后来,却移开了眼神。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跟着凌天哲一起与宾客攀谈。
弥霜猜不透风唤的心思,明明风唤对她关心备至,为何瞬间又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姿态……
傍晚时分,宾客已离府,风唤正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器械。
弥霜悄悄来到风唤跟前,拿出一条丝质巾帕,轻轻地,覆盖在他正要收拾的九节鞭之上。
风唤叹气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用巾帕……”
风唤的脸上,隐隐浮现着惊喜的神色,但在喜形于色之前,转瞬即逝。
他拿起九节鞭上的巾帕,用指心抚摸着上面刺绣的一对鸿鹄。
弥霜双颊绯红,她说:“鸿鹄与鸳鸯不一样,鸿鹄是一生一双,永不分离的。”
风唤挽起弥霜的手,将鸿鹄巾帕放回她的手心,还给了她。
风唤说:“这些女儿家的玩意,不适合我。”
弥霜不甘心,正要劝说他收下,她的余光看见九节鞭末端绑了一条白绸。
在落日余晖之中,白绸的暗纹若隐若现,那是她看不清的意象。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快得她误以为红莘的敲门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红莘说:“公子、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好,老爷在大厅等了很久,快要生气了。”
弥霜听到父亲嗔怒,反而稍作放松,没有再去多想白绸的事情。
翌日,弥霜及笄之日到了。
在及笄之礼后,她跑到庭院里,找到了正在树上午睡的风唤。
她学着风唤从小教她捕蝉爬高的样子,爬到大树上,偷偷吻了他。
后来风唤醒了,她却紧张得站不稳。
快要掉下树时,风唤出手护着她,施展轻功,抱着她,翩然落入庭院的芍药花丛之中,惊起四处蝉鸣,花雨飘零。
她本是害怕下落失重,着地后看见风唤的高髻上沾了几片落花,紧张的心情瞬间瓦解,反而忍俊不禁。
直到她帮风唤拨开花瓣时,风唤握紧她的手说:“你是女儿家,怎么随意爬高爬低,行事鲁莽?”
“但这都是你从前教给我的,怎么长大了,就说这是鲁莽呢?”
风唤解释:“现在不一样,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弥霜更加不甘心:“是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喜欢你……这一次,你相信我好吗?”
风唤只是淡然浅笑,就像听到家喻户晓的老故事那样,无可奈何,但还是耐心地跟她解释:“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弥霜说:“我看过西厢之类的情爱小说……我也看见红莘和陆捷就像我们方才那样……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风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不贴合实际。”
“而且我们跟红莘和陆捷不一样。”
弥霜说:“但是,我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
风唤只是从容浅笑:“你久在家中,不曾到别处见识,等你长大了,就会认识更多朋友,有别的见解,不会再想着和我在一起了。”
弥霜笃定地说:“不会的。”
风唤叹气道:“等你长大再说吧。”
风唤正想转身离去,弥霜却拉住他的衣袖,天真地问:“你为什么叹气?我方才是做错了吗?你不喜欢我吗?”
风唤没有说话,他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弥霜鼓起勇气,为自己猜想一次:“你不说话……我就当作我做对了……”
下一刻,弥霜伸出双手,环抱在风唤的颈后,慢慢地向他靠近。
他已有所预料,但他没有拒绝,只是紧张得屏住呼吸,他看着弥霜缓缓闭上双眸,再次以柔软的朱唇覆盖上自己的唇。
当时的她,只是遵循自己的内心行事,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和风唤在一起,不应该压抑自己的心情。
她与他双唇紧贴,没有过多的缠绵,她只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而风唤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并不满足于双唇相依,他想给予回应。
当他抬起手想扶着她的双肩时,手举到半空却停了下来,他紧紧握拳,手背的关节愈发显白,指甲快要将手掌刻出血痕。
他好像在极力压抑,坚决隐忍。
弥霜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她才与风唤唇际相离,深呼吸了几口才平复过来。
风唤担忧不已,帮弥霜轻柔地扫着背:“你不舒服,快回小楼休息。”
弥霜微微喘着气:“我喜欢你……而你不讨厌我,刚好我今天及笄了,我这就去跟爹爹说我们二人的事情……”
风唤却拉住她,他看着她清澈的双眸,良久沉默。
后来,风唤终于说:“这些事情,应该由我来说。”
从前的弥霜,总是将事情想得简单,她以为二人心意相通,就不用在意世间的纷扰,然而,她的父亲凌天哲告诉她,不能自把自为。
父亲并不同意她和风唤交往。
从她及笄那天之后,风唤更加刻意远离她,导致她夜不能寐。
适逢通商旺季,父亲为了方便打点商事,同时也为了照顾弥霜,于是带着他们兄妹二人来到京郊培药庄园安顿。
晚上,凌天哲外出打点商事,不忘嘱咐红莘为弥霜点上安神香,好让她安睡,不要留恋白日所梦。
但是风唤的身姿,总是偷偷地,闯入她的半梦半醒之间。
她碾转反侧,枕在右侧,想到风唤跟她说府外见闻,给她送各种小玩意;
枕在左侧,这是最靠近心房的位置,她渐渐地,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她想到风唤舞动九节鞭的身影,想到他紧紧将她护在怀里,想到当时他的心,明明与她一样急促地跳动。
虽然他们的事情得不到父亲的允许。
但她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风唤既然能直面父亲,说出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但在她面前却不置可否。
弥霜趁一旁的红莘已经睡沉,她悄悄地溜出了房间,她想找风唤问清楚。
当她来到风唤的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转身正想离去,却看见风唤从庄园一侧的小门出去了。
她翻寻着房间中的火折子,后来也跟了出去。
丛林中四处响起幽幽虫鸣,刚好盖过她小心翼翼的踏草之声。
她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远远地跟着风唤,绕过萤光点点飘零的一处池塘,她看见远处的大树下,有人提着灯。
昏黄的灯火之中,只见那人穿着长裙,腰佩长剑,那应该是一位通晓武艺的女子。
弥霜躲在树后,听到女子说:“师兄,平时你都准时相见,为何今天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