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霜到峂山宋清山居已有三日。
早上,弥霜带着青浔到山中采药、收集食材,管众人三餐,定时煎制药物,为宋清针灸;
晚上还彻夜疾书研究疗法,虽然碗碟由青浔去洗,但她忙活起来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
弥霜今天略显倦容,脸色苍白,她为宋清针灸后,觉得身体沉重,但她不想打扰宋清休息,她说:“姐姐好好休息,我到溪边再鲜摘一些艾叶。”
弥霜来到附近的山涧小溪,寻得一处树荫。她坐在树下石块上,看着流水潺潺,水纹潋滟,想到这几天她跟青松各自忙碌。
她忙着为宋清治疗,青松忙着以内力稳住宋清经脉,之后青松还要打坐入定,重新沉气修炼内功。
除了宋清的病情,她与青松几乎没有说过其他话题。
她想得出神,脑海中青松推开她转而救宋清的画面重重叠叠闪现,渐渐地,她想起风唤……
风唤说青松不适合她,他说要和她“相濡以沫”……
弥霜突然脸红,她想:明明分析着青松和姐姐,怎么会转而想到风唤了。
她觉得困倦,向后依靠在树干上,看着叶间疏影,听着雀绕枝鸣。她缓缓闭上双眼,静静睡去。
快到午膳时间了,青浔发现弥霜不在小屋,担心今天午饭没了着落,他四处寻找,终于在山涧溪流边找到弥霜。
青浔踏草而行,但弥霜睡得太沉了,没有被踏草的声音惊醒。
青浔走到她身边蹲下,想拍一下她的肩膀唤醒她。
他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妥,于是低头捡起落在地上的树枝,用树枝敲了几下她的肩膀。
弥霜这才睁开眼睛,发现是青浔来了。
青浔说:“凌小姐,咱们今天午膳吃什么?”
弥霜本是打了个哈欠,又被青浔这句话引得发笑。
她站起来,可能在石块上坐得太久了,腿上经脉还没有舒展,她站不稳,向前倒去。
眼看青浔要接住她,然而,她伸出手推开青浔,但这样,她就直接往前跌落在溪流里。
溪流清澈,池底的小石看似很近,但其实水影梦幻,不能尽信。
弥霜跌落进溪水中,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呛了几口溪水,又站不起来。
“弥霜……”她听不出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记忆,好像随着水流涌现至她的眼前。她想起,及笄之年,她掉进水里,当时不知道是谁将她救了起来,她却说:“不要碰我!”
现在,真的有人伸出援手,将她从溪流里拉了起来,她跟着自己的回忆,一边咳嗽一边说:“不要碰我……”然后晕倒在那人怀里……
房间外的树上,鸟儿们纷纷振翅归巢,鸣啼不断。
弥霜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看见房间内洒满金色的光,她知道那是残阳余晖,现在应该是时近黄昏。
她想起自己方才溺水了,但用手摸了摸衣服,发觉是干的。
“是我替你更衣的,你不用担心。”宋清帮她盖好被子说。
弥霜想说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气从胃里涌上咽喉,她侧身往地上吐了几口水。
宋清帮她抚着背说:“吐出来就好,你不用管我们,只管好好休息。”
弥霜握着宋清的手,她说:“姐姐……我不用休息的,请你今晚就开始教我清净心经……”
她的气息吐纳还不能自控,说话太急呛到口中津液,开始不停地咳嗽。
宋清安慰道:“我会教你的,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醒来,我就教你。”
宋清轻轻地拍着弥霜的后背,好像哄小孩儿般,让她安心入睡。
晚上,房间内除了虚掩的窗户外透进的月光,四处黑暗。
弥霜睡够了,她隐约看见宋清睡在自己身侧,她偷偷地绕过宋清,爬下了床。
她觉得口渴,就着清冷月光,倒了一杯水,喝下去。
抬头喝水的刹那,她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竹林里,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舞剑云花,看动作身法,应该是青松。
她不管自己披头散发,整理好衣服就出了门。她来到竹林里,而青松舞剑入神,浑然不觉。
“青松……”她小声叫唤着。
青松终于停下剑舞,转身看见是弥霜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将她拥入怀中。可能他用力太过,弥霜觉得被抱得太紧喘不上气,她慢慢地推开青松。
青松关切地说:“你怎么样?觉得好一点了吗?”
弥霜点了点头。
“今天是你救了我?”弥霜问。
青松点头说:“是。青浔说他本来要救你,但你推开他,落入溪水里,为什么?”
弥霜说:“我怕你生气……”
青松不明白,他问:“他要救你,我为什么会生气?”
弥霜说:“因为我生气……”
青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什么?”
经过多日以来的冷静思考,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那日在峂山斜壁,断树跌落时,你推开我,救了宋清,而我差点跌下斜壁。你救了别人,我生气……所以我觉得,你知道救我的是别人,你也会生气。”
青松解释说:“当时宋清身中剧毒,如果我不救她,她会死于树下。”
弥霜终于问了她耿耿于怀的问题,她说:“那后来,你为了接住解药,放任巽令主带走我呢?难道你就不能先救我,再用武功逼巽令主交出解药吗?”
可能因为愧疚,青松没有说话。
良久,青松说:“当时情况危急,全凭经验反应行事,当我有意识时,已经接住解药,后来我想拉住你,但太迟了。”
弥霜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全凭经验反应”这半句话。
她感到鼻子酸楚,眼前事物开始模糊,眼里温热,她带着哭腔小声地说:“你当时……不担心我吗?”
青松看着弥霜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免心痛,他说:“肯定担心。”
弥霜追问:“那……你为什么一天一夜之后才找到我?明明我们都是在同一处斜壁下上小舟的,距离不会差太远……”
青松说:“我在等青浔接应……”
弥霜其实心里明白,他不可能抛下宋清来找她。
青松等不到弥霜下一句追问,他也问了这几天一直难以释怀的问题:“巽令主和你,到底怎么回事?”
弥霜含糊其辞地说:“秋漓夜宴那天,我看见你在摘星楼顶挥动九节鞭,我担心你遇到意外,于是我登临顶层。后来我看见你倒在血泊里,四周火海一片,是巽令主强行将我带离火场,我之前误会他用强,错怪他了……”
青松心里虽有感动,但觉得弥霜所言尚有矛盾,他还是继续追问:“你们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
弥霜说:“他为了救我受伤中毒,我替他解毒疗伤。”
青松步步紧逼地问:“像在劳山照顾我那样吗?”
弥霜反问:“怎样照顾?”
青松知道弥霜有所隐瞒,心中有气,终于说:“在红色大石处,他将你抱走,而你在鹿城郊外、劳山对敌人狠毒决绝,如果你们没有交情,为何他对你举止轻薄,你不奋力制止?你身上可是带了毒镖的。”
弥霜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她说:“别人对我用强,将我带走,不是我的错……”
青松反问:“你方才不是说误会吗?”
弥霜心中破碎的最后一点萤光,像曾经绚烂的夏花,在入秋之时,零落成泥碾作尘,她说:“你是在介意吗?”
看青松不说话,她颤抖着说:“我和真相,孰轻孰重?”
青松还是沉默。
弥霜接着问:“或者说,在你心里,我和宋清,谁最重要?”
青松感觉被误解,心中有一道气涌上心头,他冲口而出说:“我已多次澄清过,喜欢她是以前的事情,现在,我只当她是我师姐,我尊她、敬她,你休要胡说!”
弥霜没有见过青松如此愤怒,比起在云城流觞阁许愿时,还要气上几分。
她被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往下坠落,她想控制自己平复情绪,但适得其反,她啜泣着说:“你方才沉默,已经给我答案了……”
其实青松在刚才冲口而出后,就后悔了,他想扶着她的双肩,跟她说清楚,他心里只有她一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心事却不止一件。
他还来不及触碰到弥霜肩上的发丝,她就转身,哭着跑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