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松约定的七日之期已至。
旁晚,夕阳西下,青峰观西廊尽头被镀着一层金色的光,仿佛神仙出凡入胜徒留人间金身。
弥霜本日按清规戒律过午不食,正在抄写《道德经》,不知不觉,夜幕已悄然降临,她有意越写越慢,越写越仔细。
星星从流云后隐现,四处蝉鸣凄切,她仔细听到,远处传来叮咛作响。
她知道时间到了。
她对陪伴她来青峰观的红莘说:“红莘姐姐,这份《道德经》我抄好了,现在墨也晾干,帮我拿给宁思看看,让她帮我装于卷轴上,我想带回去给爹爹挂于书房。”
看着红莘拿着纸卷出去了,弥霜将床铺裹着人形,脱了鞋子放在床榻之外,下了帷帐,点上安神香,吹灭油灯,房间瞬间漆黑一片,好让红莘回来以为她睡着了。
弥霜仅穿着袜子,提着灯笼,循着叮咛之音,往西廊以外,青峰观边缘走去。
到了围墙,她正愁着怎么越过围墙出去,沿围墙走着走着,发现一道木门虚掩。
她没有顾虑,从木门走出,到青峰观外野林中去。
很快,她看见前方大树之下,隐隐约约也有一个灯笼,光晕旁还站着一人,她看不清那人,小声叫唤说:“是谁?”
那人转身,拿起灯笼,朝她走来。
她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毕竟遇到过摘星楼假山之后的事情,她手里握着双鱼短刺,站在原地等候。
身前的道路慢慢亮起来,连同对面的来人,她也看清楚了。
“青松?怎么是你?”弥霜看清楚,来人正是青松。
青松神色严肃而黯然地说:“宋清确实已经死了,但不是多日之前在摘星楼殒命,而是十年前在鹿鸣山派灭门时,为抵抗匪天易侍,与死侍同归于尽。”
弥霜听卢宁提过匪天易侍,但没有听过鹿鸣山派灭门的事情,听得一头雾水。
青松说:“我和青浔,十年前在鹿鸣山派中学武,与宋清师姐一样,都是鹿鸣山派的弟子。十年前,鹿鸣山派被奸细学徒出卖,匪天易侍与奸细里应外合,杀上门派,师父中蛊跳崖,弟子门奋起抵抗。当时我与青浔才十三岁,宋清师姐为保留门派血脉,将我俩隐藏于秘道之内。待我们粮绝出来之时,看见整个门派血流成河,墙上用血画有毒蛇图腾,宋清师姐身中长剑而死,我和师弟亲手埋葬同门兄弟姐妹三十一人。”
弥霜听得目瞪口呆,她还在思考梳理,青松接着说:“我掌管藏剑山庄后,才有实力去调查当年灭门凶案,为了引凶手自乱阵脚,我易容成宋清的模样,用她常用的招数,让当年的奸细血债血偿。你认识的宋清,是我易容而成的。”
弥霜震惊,久久不语,心中重负没有释放,反而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
青松说:“摘星楼主刑天放是当年指使匪天易侍灭门的凶手,秋漓夜宴那天,我杀了他,然后将他的侍从易容成宋清。所以那天晚上,死的不是宋清,你从来也没有见过真的宋清。”
“中秋深夜发生的事情,不是梦,跟你一起的也不是宋清,是我。”
“你朝思暮想的宋清,一直以来都是我。”
弥霜感到心跳得太快,她失控后退了几步,草地上的断枝透过袜子刺痛双足,她没有站稳向后倒去。
青松搂过她的腰,抱起她,让她双足站于他的鞋面。
二人靠得太近了,弥霜还在震惊当中,她想抗拒逃离,青松却没有松开手。
青松单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包裹的物品,示意弥霜打开。
弥霜稍稍平静,掀开锦缎,看见一只三段玉环镶嵌的金镶玉镯。
那是她在去往叶城的路上,为避开匪徒跌落地上碰断的翡翠飘红玉镯,她转过金镶玉镯,在其中一段有一丝似血的飘带。
弥霜难以置信地看着金镶玉镯,良久,颤抖着说:“这是姐姐给你的?”
青松知道她没能完全接受事实,又拿出两枚贝壳。
贝壳通体透亮,在灯笼的暖光下,泛着蓝绿色的光,旋转贝壳,光感不同,时而蓝绿,时而纯蓝,与弥霜发髻上发钗的两枚贝壳如出一辙。
弥霜深呼吸一口,眼睛仔细地看着贝壳,想要看出个不同。
青松取下弥霜的发钗,将四枚贝壳比对起来,他说:“当时鹿城的小孩一共赠予我四枚贝壳。”
“在去往叶城的路上,我随意打磨其中两枚贝壳,当时没有想过要两两相合,送给你的贝壳没法成对,现在我补回两枚,刚好两两相合。”
弥霜接过四枚两相合的贝壳,它们纹丝缝合,没有一丝间隙。
青松眉心微蹙,试探着说:“现在给你,会不会太迟?”
弥霜心乱如麻,原来从前推心置腹的好友,由始至终都不存在,她为了宋清,只身犯险,以为她死于火海,痛不可追,被心病折磨……
青松说:“你曾说过,在你心里,与品凛的感情是最最重要的。现在呢?”
弥霜抬头看向青松,眼里盈盈有泪,二人近在咫尺,但她猜不透他的行事作风,如果只是为套取线索,为何又要让易容后的“宋清”与她成为朋友?
青松等了很久,四周只有寒蝉凄鸣,他说:“你可能现在接受不了,没关系的,就当作读了一本书,梦了一场泡影。我明天就要远行,过后就会回藏剑山庄,无事不会再来京城。”
他将弥霜放下,脱了自己的靴子帮她穿上,然后转身就要走。
青松走得很慢,好像在等待着回应,就在快要到下山草径时,他的衣袖被揪住。
“明天……你要去哪里?继续调查灭门的事情吗?危险吗?”弥霜边喘着气边问。
青松转身抱住她,他低头,弥霜以为他要吻下来,着急去躲。
他只说:“我去峂山调查,虽然此行凶险,但可能宋清还活着,我不能就此放弃。”
宋清还活着,那是一个她只识其形,而不识其神之人。
青松说:“我用魂牵丝配合七星连环佩,唤醒了十三岁的记忆,我记得草葬宋清师姐时,她的尸体左手有硬茧,但她惯用的却是右手。”
青松将弥霜抱得紧一些,他说:“我知道你身中血毒,情绪失控会毒发身亡,这几天我打听过,除了换命,无药可求,而可与你换命之人,体质特殊,万中无一……等我完成自己的事情,我会带你去鹿鸣山隐居,与你一起走完剩下的路。”
弥霜从未听过血疾会让她毒发身亡,她看着青松的眼神,悲伤隐痛,不像是骗人的。
“什么是血毒?我只知道自己有血疾,我什么时候中毒?”弥霜焦急地问。
青松皱着眉说:“你不知道你中了血毒?魂牵丝可让人深入自心,面对最真实的自己,中秋节深夜,我对你用了魂牵丝,你亲口说你中了血毒,你娘亲为你换命而逝,魂牵丝从不出错的。”
弥霜极力回忆,但在脑海中空空如也,她在想,娘亲好像是病死的,再细想是什么病?她死前交代了什么?居然全都没有印象。
弥霜转念一想,说:“你方才说,你用魂牵丝和七星连环佩唤醒多年前的记忆,是不是也可以帮我唤醒旧时的记忆?”
青松说:“回忆需要睹物追忆,你有没有什么物件可以凭寄情意?”
弥霜心想,她只知道自己的血异于常人,但她不知道自己会毒发身亡,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哪有什么物件可以凭寄情意。
但她突然想到母亲亲手撰写的《药施典要》,她答应过宋清,将圆眼蛇图腾相关的记录,抄录了出来,整理成册。她拿出《典要》节选,跟青松说:“这本书是你从前想要的,也是我娘亲撰写的,用这本书作为媒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