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指腹抚过光洁瓶身,心下已经了然,然而喜悦之外,却又难免有所震惊。
姬炀得人献宝一事他亦有所耳闻,只是对方瞒得颇紧,叫他与王阕等人都还不知其中细切,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唤人打听,便也有意无意地把这事情抛之脑后了。如今看来,这献宝一事竟大有可能是她人事先布置,即在数年之前,朱玄派就已暗中向文王山下手了!
不错,杨沧今日的来意显然不在那瓶中丹药之上,郑秋汲垂眸一看,见那丹药一红一黑,正是对应着朱玄二字,便不得不让他多想几分了。若换了平日间,他或许不会在此深思,却偏偏是与那赵莼见面之后,杨沧才主动寻上了门来,其中得了谁的指点,自然不言而喻。
细想来,这杨沧献宝也是在八九年前了,彼时守真观的金承、含昌二尊都才殒命不久,朱玄就已派了耳目过来,便只怕是早就起了异心,自己此番与她联手,难保不是正中其下怀。
郑秋汲幽幽暗叹,心说这赵莼眼光深远,却是比旁人更早注意到了姬绥的动作,他自欣喜万分,想到对方早已有了谋划,数年后对上姬炀便也会多上几分把握,自己与张雉倒真是找对了人!
姬炀,此回可真是天不助你了!
他目中凶光一闪,唇边笑意便已收敛下来,犹自端坐上方,将神色谦卑的杨沧细细打量一眼,随后才把玉瓶交予身侧弟子,语气平淡道:“火鼎峰正是忙碌之时,你又非是我派弟子,要分出人来帮你炼制丹药却是不太能了,好在本道还有几个记名弟子在峰上做事,你自拿了炼制此丹所需的灵花异草去寻,待丹药出炉,自会有人唤你过来取药。”
杨沧只是抬头,适时露出几分欣喜神色,便点头将此事答应下来。
直待出了葭龄峰后,才见他唇角勾起,有了些真切的笑意,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半个下来。
这还是他潜入文王山后,赵莼第一回吩咐事情下来,如若将此搞砸,却是多少条性命都不够赔的。
便说杨沧离开洞府后不久,就有个身形矮小,眉眼机灵的弟子匆匆离去,这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平日里姬炀修行所在的挽天峰。
此峰孤高无比,直入云天之上,本不作挽天之名,乃是姬炀诛杀金承、含昌二尊,一战成名后由掌门所赐,取中流砥柱、力挽天倾之意,自是无上尊荣,惹人赞叹。
今这弟子上了挽天峰后,也入不得姬炀洞府之中,便只向府中一个冷脸道姑禀报去了几句话语,这才领了赏赐欢欢喜喜地下了山。
冷脸道姑转身入府,即把此人言来之事尽数向姬炀禀去,后者盘坐室中,周遭点起几支明烛,照得内间光影闪晃,姬炀面上神色亦随之阴晴难辨。
良久,姬炀略微沙哑地声音传了过来,冷淡道:“叫人把那杨沧给盯好了,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再说。”
说罢,心中却有几分烦闷不得纾解,只觉浑身火烧火燎一般,叫人不安得很。
冷脸道姑见得此状,更是不敢在此久留,匆匆行礼退出内殿,才觉脊背之后一片湿冷,原不知从何时起就出了一身冷汗。
她才卸下后怕之心,便知会一名弟子上得前来,将姬炀的吩咐细细交待之后,这才凝定心神,暗说尊者的威慑愈发深重,怕是实力又将大进了。
数月后,冷脸道姑拿了消息去与姬炀禀报,倒是将那杨沧没有什么异样,的确是去火鼎峰求药去了。
“那弟子说,杨沧所求之药甚是难得炼制,虽是请动了郑长老的弟子出手,却也额外交付了不少灵药出去,现下火鼎峰的人都拿他当冤大头呢。”冷脸道姑面露讥讽,似是觉察出姬炀有些不悦,登时又改换了语气道,“他毕竟是个外人,求教我派中人做事,正该拿了诚意出来才是。”
姬炀不置可否,只把眉头一拧,不耐烦道:“既如此,这等小事就不必拿到我耳边来讲了,这段时日我须闭关修行,任谁过来也不得打扰,都下去吧!”
道姑闻听此言,更是求之不得,连忙躬身退下,再不作任何言语。
时间兜转流逝,区区四载岁月倒是极快就过了。
骆成遗等人听赵莼要去取那五行玉露,心下也是担心无比,生怕她在秘宫之中出了什么变故,会叫宗门无人可依。虽说赵莼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却毕竟独木难支,要是同时对上多位外化,亦难保不会吃亏。
况当年朱玄派的大祸就是从邬檀青赴往秘宫而起,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骆成遗等人自当担惊受怕,忧虑万千。
赵莼却无心思安抚朱玄之人,忖度着秘宫开启的时日将近,张雉那边也是递了传书过来,讲她与郑秋汲都已做好筹备,届时只看赵莼如何周旋,能将那姬炀拖入郑秋汲的布置当中了。
赵莼回信一封,便去邬檀青处拿了当年朱玄派与文王山签下的契书在手,估摸着还有五六日就要到契书上的时间,这才动身离去,一路飞遁向了北地。
文王山外,汨成原。
契书之上除了朱玄等派,本还有七座宗门留名其中,只是多少年岁月过去,算上那等寿尽坐化与飞升上界的人,如今能有外化修士来此赴约的,亦不过只剩四座宗门。
这些宗门皆是只有一位外化尊者坐镇,并不能与文王、守真、扶微这三派相比,然而北云洲内风云变幻,大势更迭,自金承、含昌二尊陨落,守真观自不能再与另外两派相提并论,故这几年之间,昔日称霸北云的三座大派,已未有守真观的容身之处了。
大江之上,几道身影从那云霞之中渡来,各自稽首行礼,微笑寒暄几句,便哂笑着开口道:“却不知今日能否见到守真观的张道友。”
说话这人蓄得一把美髯,双目炯炯有神,声音亦是洪亮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