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漓之的话坦坦荡荡,目光也同样如此。
“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林羡问。
裴漓之似乎有点奇怪:“师尊,这难道不是您想看到的吗?”
林羡低吼了他一声:“我让你除心魔,不是让你剥情根!”
失去七情六欲,又不仅仅意味着情爱,不会高兴,不会生气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裴漓之:“师尊,可是心魔是难以根除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林羡被他一句话噎死。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慢慢松开了手。
剥除情根,这是藏书阁禁阁里才能找到的内容,林羡懂得此术,自剥情根,痛得何止是身?
这不是林羡的本意,她知道没了七情六欲,她这个徒弟在修炼上,兴许会更上一层楼。
但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也有可能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裴漓之,你会后悔吗?”林羡问。
裴漓之:“不会。”
他看着林羡,这个人是他的师尊,但是他与自己师尊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剥除情根,记忆却不会因此被剥除,他还记得前世的自己,还记得当时的恨,还记得自己在今世对林羡动了情,为了控制住自己,亲手剥了自己的情根。
裴漓之没有忘记这些,但是那些曾经可以让他难受或激动的情绪,都通通消失了。
他不久前还能为了自己的师尊去死,现在却不知道还能不能。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有辨别能力的,眼前之人是他的师尊,而他应该尊师重道。
尽管记忆中,他并不像是这样尊师重道的人。
林羡在震惊与复杂的情绪之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裴漓之说的没错,她确实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她无法回应和承受徒弟对自己的那种感情,像这种一了百了的方式,是最好的。
“那好,既然你自己做好了决定,那我不再多言……”
林羡的话被打断:“那师尊还会再逐我出师门吗?”
虽然现在已经觉得无所谓,但裴漓之还记得,自己做出剥除情根的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想从林羡的弟子谱上除名。
林羡一顿,随后道:“不会。”
“那弟子谢师尊成全。”
林羡眼神中依旧带着复杂的情绪,剥除情根后,她甚至无法判断,裴漓之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否真的带了谢意。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无论裴漓之如今对她还存不存在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她似乎都因此而让他失去了些什么。
“裴漓之,”林羡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你这里的伤口,是裂开过了吗?”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裴漓之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神色未变。
“是裂开过,不过弟子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他这样道。
裴漓之这种坦荡的神色,越是让林羡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压抑了起来。
“好好养伤。”她道。
裴漓之自然点头称是,他乖顺得像是林羡一直想要的那种徒弟,但却是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成就感的那种。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徒弟,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却也许感受不到那种冲劲了。
但林羡不会说什么,她想说的,也说完了。
她是师尊,但没有立场去改变徒弟的这一决定。
看着师尊的背影离去,裴漓之下意识按了一下依旧在跳动的胸膛,情绪上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平静看待自己的过往和当下,难得轻松。
裴漓之的伤口好得很快,约莫又半个月过去,他已经可以提剑去后山练剑了。
但与此同时的是,沈宵,他的二师弟,快要被逼疯了。
在裴漓之第一次出现时,沈宵下意识阴阳怪气:“哟,我们的大师兄舍得出来了,今日可不打算让师尊亲自上门去看你了?”
原本正常时候的裴漓之,应该对沈宵这随口的阴阳怪气置之不理,或者应该直接来一句“关你什么事”。
结果,沈宵就看到裴漓之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忽然站住,随后提着红霄剑的手交叠着,道:“二师弟。”
沈宵被这声“二师弟”喊得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好恶心啊……
他反应很大:“裴漓之你发什么疯!”
裴漓之不解他的举动,虽然印象中师兄弟关系似乎不太和睦,但如今失去七情六欲的裴漓之只觉得,师兄弟之间,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道:“二师弟,我没发疯。”
沈宵崩溃道:“你别喊我二师弟!”
裴漓之:“……”
他默默走开了。
一来二往,沈宵本来每次看见裴漓之都像是条件反射般开口阴阳怪气两句,结果裴漓之不像从前一样冷眼相待,每次都彬彬有礼,一声“二师弟”就让沈宵狠狠破防。
沈宵终于意识到了,不管裴漓之有没有疯,他反正是要疯了。
在发疯边缘徘徊的沈宵甚至跑去问林羡,裴漓之是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夺舍了。
结果林羡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沈宵:“……”
如果他有罪,他愿意去清规殿受罚,而不是让一个看起来不像裴漓之的裴漓之来折磨他的身心。
事情很快发展到,只要沈宵看见了裴漓之的身影,他就会立刻转身跑,只为逃离那一句“二师弟”。
小小的一句话伤害却那么大。
同样一言难尽的还有虞幼清听到的那一句“三师妹”,但她应激没沈宵那么严重,甚至在很短时间内适应了这个看起来有点大病的裴漓之。
适应良好的虞幼清对沈宵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
另一边,林羡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了不请自来且不走寻常道的白皖,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
“三师姐,你可以从大门进来。”
白皖不拘小节地走过来,但举止间不失优雅,“小八,我走哪里进来你都是能知道的,这还重要吗?”
林羡:“……”
白皖没等林羡再说话,便道:“今日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白皖露出了个神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