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出去了,出去了,终于出去了。”我走到月牙儿身边摸了摸她还是微微烫的额头,“每天清晨就要好些,到了下午又重新开始发热。”
珠儿还站在廊边张望,“现在不怕了。”
李景隆的宅子离皇宫很近,宝儿也预测过,她只要能顺利出去,大概一个时辰便能回来,我和珠儿便守在更漏旁边,度日如年一般,看着细砂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过去了,却并未有宝儿的消息。
“怎么还没有回来?”一个时辰的等待,已经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我倦累无比的扶着额头问道。
珠儿一开始是站在檐下不愿回来,后来夜深了,越发冷得站不住了才回到火炉边,不过不到一会儿就要过去看一下,此时比我还要心急,但是嘴里却说着,“说的一个时辰,也不过是个大概的时间,脚程慢些也是有的。”
我知道珠儿在安慰我,但是也只能把这安慰当成唯一的理由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我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珠儿有些诺诺的,“才没过一会儿呢,娘娘你等着心焦,是以总盼着时间过得快些。”
我顿了顿没有再问,珠儿拿起一件貂皮大氅系到我脖间,“娘娘,不然您先眯上一会儿,没准一睁眼宝儿就回来了呢。”
我摇摇头,“不必,我等着她。”说是这么说,可是眼皮竟真的渐渐重了起来,身体也寒得犹如坠入冰窖一般,珠儿摸了摸我的手,赶忙把火盆子里的火又拨的旺些,火气热烘烘的托着,我伏在月牙儿的摇篮上慢慢迷糊起来。
这一眯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吵闹,“抓刺客啦!”
我心里一震,顷刻惊醒,“我睡下多久了?”
珠儿也惊住,“您不过才眯着罢了,这外面是什么声响?”
我立即起身,不祥的预感冲上头脑,“糟了,宝儿出事了!”
珠儿脸都青了,“不……不可能吧……”她一边说着,脚已经往外迈去。打开远门往外一看,只见上百个侍卫提刀拿剑的,有在地上追跑的,也有在檐上瓦上到处追索的。
“抓刺客……抓刺客!”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打在我的心坎上,一声声好比一针针一箭箭。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宝儿出事,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出来!我走到院外,几个侍卫冲了过来,“回屋,回屋!”
珠儿不善拌嘴,倒是小丫头钏儿冲了上来,拦在我身前,掐着腰对着那侍卫便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在这里撒野!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权贵妃娘娘,莲漪宫的门口也是你瞎嚷嚷得的?等皇上回来,娘娘奏你一句以下犯上,管教你一门株连!”
那侍卫见钏儿年纪虽小,但是气势汹汹,再听到我的名头,也怔了怔,旋即便识时务的跪到地上谄笑道,“原来是权贵妃娘娘在此,恕小人冒昧!如此夜深,娘娘站在宫门口,小的一时以为是哪个宫女儿呢。还请娘娘千万恕罪。”
“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怨上我们娘娘站到门口来了吗?!”春儿不依不饶。我把她拉到身后,对着那侍卫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闹得整个后宫居然也人仰马翻起来。”
侍卫苦着脸答道,“回娘娘,属下是巡夜的侍卫,平时我们都是不往后宫来的,只是最近皇上不在宫中,皇后娘娘懿旨,为保后宫安全,加派了一小队人马每夜在后宫也巡查一遍。本来无事,没想到今夜,居然有个刺客闯进了后宫,听说身手还十分了得,是以惊动了这么多的侍卫前来捉拿。”
我努力的稳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路出马脚,方才因为月牙儿在里头发出一声啼哭,我便让珠儿回去照料,而身边,只剩一个得力的钏儿,好在这丫头人小鬼大,眼力不错,看出来此时我难受的很,连忙上前来扶住我,我这才问道,“刺客……从哪里进来的?”
“听说是西北侧的角门。”
我听到后捂住胸口,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宝儿说西北角门一来管理较为宽松,二来离李府非常近,是以她循着从那里进出。
钏儿并不知道宝儿出去的事情,也不知我为何如此惊慌,低声道,“娘娘,您身子一向便不康健,和这些糊涂人在这里搅弄什么呢?”
我没有理会她,对那侍卫又问道,“你们都是谁的麾下?”
那侍卫拱起手,恭恭敬敬答道,“徐增寿,徐大人的部下。”
“抓到啦!抓到啦!”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兴奋的声音,侍卫一听说这功劳被人抢夺了去,脸上沮丧起来,“哟,抓住了!娘娘,恕小人不能在此再伺候了。”
我挥了挥手,“你去吧。”那侍卫爬起来便往人声之处跑去,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他喊道,“你回来!”
那侍卫跑了几步,连忙刹住脚,又退了回来,屈身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周建。”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丝缠玉的镯子,递到他手上,“你做事很不错,这个赏给你。回头皇上回来了,我一定告诉皇上,你办事牢靠。”
周建接过镯子,受宠若惊,“谢娘娘!”
“你快去吧。”
周建趴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才跑了开去,我一扭身子,回了院子,珠儿正抱着月牙儿咿咿呀呀的哄着,那孩子因为发着热,怎么睡也睡不安稳,稍有些动静或是大人离开了身边,就要哭闹。我从珠儿手上接过了她,对珠儿低声道,“宝儿被抓了。”
珠儿愣在原地,表情也没有了。钏儿毫不知情,见我俩窃窃私语,笑嘻嘻道,:咦,往日里宝儿姐姐和珠儿姐姐都是一起照料公主的,怎么今日不见了?”
我看了看她,“你回去睡觉吧。”
钏儿似乎想到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皱了皱眉,福了福身子,往外退去。
珠儿这才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宫里的御林军侍卫现在全是徐增寿带领的,徐增寿很是识时务的一个人,无奈是个庶出的儿子,前面有几位姐姐和徐辉祖挡着,一直难有出息,现在抓住了这个空子,皇后一定会让他好好表现,然后扶持他顶起徐家的门楣,我们这次……算是栽大了。”
珠儿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宝儿……”说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宝儿会不会被他们打死啊?”
珠儿一哭,我也心烦意乱,“不会,他们待发现是宝儿,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送到坤宁宫,今夜,我想他们要制造各种罪证,安到宝儿和我们莲漪宫的头上,明天才是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记住,你我都不知道此事,我们只有保住了自己和莲漪宫,才有机会把宝儿捞出来。好在宝儿的信应该已经送出,就是皇上没有回来,也有人会帮我们的。”
我和珠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能为力,就这么在宫中熬到了天亮,果然便有坤宁宫的人来请。珠儿本要跟我一同前往,可是我不放心月牙,让她留下,挑了半天,带上钏儿便去了。
面前的徐云华高高在上的坐在雕凤的梨花木椅上,而我跪在她面前,“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娘娘清早传召,是有何事?”
徐云华的脸上毫无病容,冬日里反见丰腴,如今她却闭门不见任何人,对外只是称病,她端了一杯茶,在鼻前慢慢的嗅着,眼皮子也没有抬起一下,“权贵妃,每晚关门前,可都查查莲漪宫里奴才们是否都在宫内?”
“那是自然,每个宫都有执事宫女做此事呢。”我不卑不亢的答道。
徐云华冷冷一笑,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这才朝我看了一眼,“若是你宫内,少了的人,正是执事宫女,还有谁去做这件事呢?”
我笑了笑,“皇后娘娘,在说什么,我不是很听得懂。”
“昨夜,御林军巡查的时候,捉到了一个黑衣刺客,若说刺客,古往今来也是常有,只是大明朝长治久安,开朝以来便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说来有些奇怪,你要说奇怪,更怪的还在后头,这刺客,居然是个女子。”
“有这等事?”我若无其事的问道。
“当然有,你难道没听到昨夜的动静吗?”徐云华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最最奇怪的啊,就是御林军把刺客送到我这里来,我居然认出了那刺客,好巧不巧,正是莲漪宫的执事宫女,权贵妃你的心腹,宝儿。”
虽说我早就知道要面对这一刻,但是这些话从徐云华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居然还是心脏扑腾扑腾的跳着,胸口也闷闷的,有些发疼,“皇后娘娘……可看真切了吗?”
“我虽然不如你们豆蔻年华,倒还不衰,一双眼睛,还算清楚。”徐云华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我面前,“哟,我这刚夸完自己不衰,就犯起这样的糊涂,权贵妃怎么在这冰地上跪了这么久,你的身子娇贵,在这后宫之中都是出了名的,这么跪着,要跪坏了的,我忘了喊你起来,你自己怎么也不晓得起身?难道……难道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自己的丫头出了事,想替她求情赎罪不成?”
我没有答话,抬着眼皮看着徐云华的脸,此时的她近在咫尺,若不是想到还有个月牙嗷嗷待哺,我真有种拔下头上发钗一举刺死她的冲动。我已经远离血腥多年,如今却重新起了杀念----对眼前这个女人。
我缓缓站起身来,徐云华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眼神里有些诧异,不过为了风度,她始终保持着笑意,我很快便与她平视,微微扬起嘴角,“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听闻皇后娘娘最近因为病疾,对后宫的管理都松泛了些,可能是时节不好,我最近身子也不适呢,就连小公主也发热咳嗽起来,整个莲漪宫病怏怏的,我也没有精力和闲情去管下人,没想到,出了这等事,不知皇后娘娘可替我审了宝儿,问问她为何要半夜出宫,要出宫就好好地出,皇后娘娘大度,只要禀明原因,与执事们做好登记,出去一趟也不是难事啊,何苦如此装神弄鬼?”
徐云华脸上微微发红,“我才下了旨意,为了保证后宫清净名节,不许任何宫人在皇上回宫之前进出呢。”
“哦?原来如此。那……皇后娘娘可要让我去审审这宝儿,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冒着大险翻墙出宫,又不是赶着赴死投胎,连命也不要了吗?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徐云华看着我,哈哈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就是怕审出了冤案,是以一大清早便悄悄地把你喊过来了,你是她的主子,想必有什么话,她是肯跟你讲的。若是有什么私相传递、男女奸情之类的事,那传出去,可是有碍皇家颜面的!”
我冷笑一声,“这个我可以跟皇后娘娘打包票的,宝儿业已在皇上的主持之下,嫁给了郑和大人,实乃佳偶天成,郎才女貌的一对,她怎么会去做这种下贱的事?”
徐云华嘲弄的看了我一眼,轻蔑的说道,“你这包票可不能乱打,一来,你怎么知道,那宝儿就是替自己传递什么呢?二来嘛,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何必说那场面之话?郑和功劳再大,声势再威,终究是个没根的东西,这宝儿青春年少,少女思春也是有的。”
我听了这话,几乎恨得咬碎了牙齿,此时殿内除了我和徐云华,只有钏儿和几个坤宁宫中的宫女,这些宫女也都还是云英未嫁的处子,听了这样的话,各个都羞得脸上通红,我没想到徐云华为了诋毁我和宝儿,竟能说出如此粗俗之语,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她。
没想到钏儿在一边咕咚跪下,“皇后娘娘!不止贵妃娘娘能替宝儿姐姐作保,奴婢也能以性命替宝儿姐姐作保!她绝不是这种人!”
徐云华微微皱眉,朝钏儿一看,“生面孔啊,你这丫头,年纪还小,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莫不是,你心里也有个如意郎君,日日想着盼着?”
钏儿气性大,被徐云华这么一激,又不敢回嘴,脸色越来越青,忽的两眼一翻,咕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