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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开封府的大夫都在忙着救治鼠疫,三保请来大夫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那大夫一进门看到我,脸色就有些不对,“呀!这位夫人,面如金纸,怕是不好啊!”

朱棣皱眉,三保连忙拉住大夫,“大夫还没看,还是别说这样的浑话。治好夫人的病,赏赐不用担心。”说着,就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大夫手上。

那大夫见三保行事大方,朱棣又气度雍容,料想应该是富贵之家,少不得硬着头皮走到我身边,“还请夫人伸出贵手,让鄙人号一下脉。”

我伸出手,那大夫摸了一会,眉头越锁越紧,收回手,道,“不知这位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看了那大夫一眼,冷冷说道,“不必,是生是死是祸是福当着我的面儿说吧。我方才吐了一大口血,你号出了什么结果?”

那大夫一愣,为难的看向了朱棣和三保,三保走到我身边低着身子轻声说道,“夫人,不如让大夫到外间和我们低声谈一下,也不打搅您歇息。等会儿把药给您送进来您只管喝便是,岂不干净爽利?”

我瞪了三保一眼,“你何时变得这样多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了不起就是旧疾复发。当时的大夫就断我活不过一年,这两年算是我捡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大夫听了我的话,面露难色,既不敢附和我,也不敢反驳我,只得一下子看看朱棣,一下子看看我。朱棣只好走到我跟前,坐在床沿,替我掖好了被角,才柔声说道,“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丧不丧气不是我说了算,听大夫的吧。”我扭过身子,不再说话。

朱棣叹了一口气,对大夫说道,“就在这里说吧。”

那大夫微微颤了颤,低声答道,“这位夫人体弱气虚,肝火旺盛而脾胃欠缺,既有旧疾缠绵又有新患在身,女子吐血,最是不好,俗话说,一口血吐出几年气,若是调理,只求续命,若是用大药治疗,恐如此花柳之躯,受不住那些虎狼之药啊。”

“你若说旧疾,倒是确有其事,若是新患,可怎么解?”朱棣奇道。

大夫摸了一把胡须,道,“这个得问夫人自己了。此旧疾显然耗了夫人很大元气,这一两年之内,夫人许是又受了什么别的伤或是得了旁的病,现在是不是有夜不能寐,食不能饱的毛病?每逢阴雨天气,旧伤必犯,唔,于妇科方面,冒昧问一句,夫人可是已有生产?”

朱棣点头,“是,大半年前确实产了一个女公子。”

“这就是了,病就在这上头起,孕育胚胎,已是耗尽心血,看夫人面色,大致也可料得夫人生产之时必吃了大亏,此乃我所说的新患。如今每月月事,是否干涩经少,发黑而续断?”

朱棣摸了摸我的肩膀,“阿漪,这大夫说得很有几分意思,你好好回答他一下,或许大夫有偏方治你。”

我低声答道,“他说的句句中的,确实是个有实力有真本事的大夫,既是如此,你且问问他我还有几天的命就是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与大夫说道,“大夫,只说一下如何用药吧。”

那大夫迟疑一会,道,“此时也只好用些补药吊着身子了,旁的药物,对夫人来说,都是毒大过用,我开个方子,姑且试试吧。病人最怕过冬,若是这个冬天熬过去,许就好了也未可知。夫人放开心,多想些热闹事儿,对身体也好呢。”

三保送走大夫,朱棣坐在床边沉默不语,我背过身子,蓦地流下眼泪,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想到月牙儿这么小,也许很快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那眼睛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良久,朱棣摸了摸我的枕头,才发现整个枕头已经湿了,大惊道,“刚刚大夫还说要多想些开心的事,你怎么倒哭上了?”

“这样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不都是安慰将死之人的话吗?”我一想到此处,又难过起来。

朱棣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都是我不好。”

“我自己的病,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出来,不该让你生月牙儿,不该让你跟着我上战场,不该……哎,今晚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朱棣的声调,就和平日里对月牙儿说话一般,一半哄一半疼,柔得好像一朵云。‘

我心里百感交集,生死面前,那些小毛病小芥蒂已经不算什么。半晌,我才把头埋在朱棣的怀里,哭着说道,“我不想死……”

朱棣拍着我的头,“我也不许你死,你要生生世世的陪着我。”不知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呢?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刚才那大夫说的,竟和你的状况一分不差,想来是个好大夫,明儿我们先吃上他的药,好生的调理一下,若是没有好转,再唤旁的大夫多看看。多少风雨咱们都经过了,何必怕这一点挫折?”

我点点头,紧紧的抱住他,心里害怕着这拥抱会抱一次少一次。

第二日那大夫果然煎好了药气亲自送来了,朱棣也没有外出,在客栈陪我。我心中愧疚,说道,“你别让那大夫亲自来了,他有跑咱们这里一趟的功夫,可以救下好几个鼠疫病人了,你自己也别在这里耗着陪我,几十万口人都在等着你的救助和调配,难道你想做一个昏君吗?”

朱棣面露难色,看样子是既想出去,又舍不下我。我只好一面赶着他,一面道,“你留两个侍卫在这里就是,我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们就罢。”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妇道人家,终究不便指挥他们的。这样吧,群殴让人去把诺敏请来陪你。你和她既投缘,她又懂些医术,一举两得。”

我愣了愣,“她?”

朱棣笑了笑,“她怎么了?不行吗?这么多年,我也就见到你和碧落还有她能说上几句。你自己若是忌讳,那就算了。”

我心虚一下,“我有什么忌讳,你现在说话夹枪带棒的,总是爱挤兑人。”

朱棣笑了笑,“那我就去派人去了。”

即是如此,朱棣也徘徊到快中午,诺敏姗姗来迟,才带着三保出去了。诺敏一进来,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呀,皇上派人来唤我,我还以为没有什么,故而把手上的几个鼠疫患者看完了才来,你这脸色,是大病啊!”

我笑了笑,“不过是昨晚一时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罢了。并没有大碍。”

“哥哥整天价让我看你们汉人的医书,我记得黄帝内经里面就说过,女子吐血,乃是大忌啊,你可别这样不在意。不行,我得喊哥哥来替你看看。他这几年专心修医,医书看了几百本,医术也是突飞猛进,或许有办法。”诺敏着急道。

我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床沿,“不过是拉你来陪我说几句话,你一下子说出这么一大通。你说的话,昨晚上别的大夫都已经说过了,早上也送了药来吃过了,想来过两天就好了。久别重逢,昨日也没能好好和你叙叙旧,今日你还这样急躁,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

诺敏笑了笑,执着的说道,“好了好了,看病也不在一时,晚上我回去把你的情形告诉哥哥,让他想想办法。咱们白天聊天儿。”

“对了,你和你哥哥失散了好几年,是怎么遇上的?”

“哥哥昨日不是说了吗?我呀,游荡中原几年,该玩的该看的都玩遍了看扁了,最后还是觉得无趣,就开始想家了。可是我们的家园早就没有了,而四王爷……哦不对,而皇上又已经一统江山,成了皇帝,大明朝天下太平,皇上还颁下指令,不许对我们蒙人有什么偏见,所以在中原生活,倒也是一桩美事,我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一路上我都有留下印记,希望有一天哥哥能看见,没想到今年初,他真的靠着我留下的印记找到了我呢。然后……然后哥哥就把麻衣观开成了医馆,专门给穷人免费看病了。”

我笑了笑,“你这样的性子,竟然能安稳下来,老老实实给人看病就医,真的是难得。”

诺敏憨笑了笑,“一开始也是憋死我了,后来看多了可怜人生病,觉得把他们看好也挺有成就感的。再没多久就赶上了鼠疫,忙的手忙脚乱的,哪里还有工夫想无不无聊啊。”

看着诺敏平和的表情,我终于试探着问道,“那……这么多年,你可有心上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诺敏脸一红,“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啦?我哥哥不也是没有娶嫂嫂吗?我们兄妹二人,如今不也是过得很好吗?”

“是找你那个心上人没有找到吗?”我有些内疚的问道。

诺敏神色一沉,“那个人,别提了。我确实找了他几年,后来发现自己连他的样貌都记不住了,有时候想想,那好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是我少女时一个缥缈的念想,与其说我在找他,不如说我在找自己失去的岁月吧。”

听诺敏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豁达,我才终于放下心来,“既是如此,你放下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