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她望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样貌也是艳冠群芳,只是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话语间冒着傻气,看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便说道,“官也会捉官,就像你们做山贼的有时候为了争山头也会打架一样。”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复又坐回去默不作声,好像在思索我的话一般。
我悄悄审视她几眼,心中满是疑问,这女子的本领能顶的上一般男子十个百个,对官兵嫉恶如仇,可是对于人情世故似乎又一窍不通,实在奇怪得很。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被拉出去的侍卫被送了回来,可是我一看他,就心里凉了半截。
他并没有被送回那个大牢房,而是进了一个独立的牢房,也不像其他几个人满身伤痕,他好好地回来了。而且他的眼神躲闪至极,不愿与我们对视,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一般。我暗道不好,这孩子一定是招供了什么,要不然是不会这样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狱吏将他关好之后便对着我说道,“出去吧。”
红衣女子朝我看了两眼,漠不关心道,“你当个官儿有什么用,他们还是要打你。”
我无奈,跟着狱吏往外走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他端坐在上,身边站着几个手下,其中一个躲躲闪闪的看着我,我一看,是胡野生。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带着无奈,好像在跟我说他无能为力一样。
我微微一笑,拱手道,“什么样的大案竟把宋指挥使招来了?”
宋忠对我客气一笑,“你可别对我行礼,方才有人招了,说王爷十分信重你呢,既是如此,我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你了。”
“既然有人招了,指挥使也该知道,咱们算是同僚了,您那些刑具,用在我身上,可能没有用。”
宋忠微微变色,又阴险的笑道,“咱们可不止是同僚那么简单,赫连姑娘和燕王爷的关系也不一般啊。”
我愣了愣,“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忠得意道,“皇上下令,喊王爷回京商榷几件事,不料我们脚程太慢,没有追到王爷,倒是追到了姑娘,姑娘在,不怕王爷不会回来呢。我们请姑娘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王爷来接姑娘。”
我低头,两只手不断地绞着衣角,只顾皱眉,并不搭理宋忠,他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好生听话些,要不然王爷和马头峰匪徒朱颜血勾结的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追究下来又是一场风波。”
“什么朱颜血?”我不解问道。
宋忠一脸谄媚,“姑娘不必跟我装傻了,那女贼跟你关在一间牢房里呢,听狱吏说你们相谈甚欢,更有白天这朱颜血助你们大破我锦衣卫天罡大阵的事,你以为还是你装傻就能逃脱得掉的吗?”
我愣住,朱颜血,原来那红衣女子叫做朱颜血,倒是人如其名,偏生她又爱穿红衣裳。宋忠见我发呆,以为我不愿搭理他,也不和我敷衍了,他已经从其中一个侍卫口中问出了我的身份,便也不愿再对我用刑,直接叫人将我送回牢房。
待狱吏离开,朱颜血对着我冷笑两声,“你不像是会被打两下便招供的人,怎么他们倒不打你?”
“朱姑娘自己也有大麻烦,且不必冷嘲热讽了。”和她多说无益,我便直接讽刺她道。她大吃一惊,瞪圆了杏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朱?”
看她又变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起来,“你好好地怎么做上了山贼?”
朱颜血略略考虑了一下,答道,“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官兵的狗腿子,我便告诉你吧。我不是做上了山贼,我是生下来就是山贼,我爹爹是山贼,我爷爷也是山贼,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山贼,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我太太奶奶都是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只是到了我爹爹这一代,他寻常的漂亮姑娘,好好地非要抢个大家闺秀回去做夫人,也就是我娘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山寨里的女人都是抢进去的?”
“可不是?就只我一个是生在山寨里的。”
“那你娘亲奶奶太奶奶什么的不知道往回逃?”这朱颜血长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一说话就露气,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她说话好笑得很,我不禁好奇起来.
“逃啊,当然逃啦。奶奶辈儿的都逃好多趟啦,不过马头峰地势险要,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都是一遍遍的被抓回去了。爹爹说,女人只要一生孩子就老实啦,再也不想着逃啦。”朱颜血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当真好看,连我是个女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奶奶辈儿的都逃,那你娘呢?”
“我娘啊,还真是奇怪。我爹说他是去庙里玩儿的时候遇见我娘的,当时我娘带着好些个丫鬟嬷嬷的,排场既大,很快就吸引了爹爹的注意,谁曾想我娘又是个美人儿,我爹一眼就相中她了,当天半夜就翻进我娘的闺房把她抢回了山头,不过三天就强押着我娘拜堂成了亲。没想到我娘和奶奶们不一样,没有要死要活的,只跟我爹爹说,既然把她抢回来讨进门了,她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山贼只好做个山贼婆娘,只一件,以后不许爹爹去抢穷人。
爹爹没曾想新婚夫人这样通情达理,自然说什么应什么,我娘居然就安安生生的跟着爹爹做起了山贼婆娘来了。两人感情还算不错,爹爹再也没有纳妾,是以只得我一个丫头。而他也确实听了娘的话,从此没有再抢过穷人,时不时的还要劫富济贫一下。直待到我上了五六岁,娘突然开始不开心起来,日日以泪洗面,爹爹问她怎么了,娘说想自己的父母亲了,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爹爹这些年和娘在一起,也学得了一些人伦常理,便跟娘说,不如下山看看老丈人,就算他们不满意这门婚事,总也知道女儿好好地活着。于是两人便带了些礼物,抱着我,和一帮子兄弟一起下山了。谁料到官兵就埋伏在山下,这一下便把爹娘围堵起来,兄弟们全军覆没除外,我娘也被官兵杀死了,只有我爹爹抱着我一路逃窜回了来。”
朱颜血说到这里,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所以我和爹爹都恨透了官兵!他们善恶不分,我娘那样的人,连山上的小兔子受伤了她都要带回寨子替它包扎,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她。”
我不料这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不咸不淡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朱颜血对我嫣然一笑,“我不难过,那时候我太小,已经记不得了。这些年,爹爹因为娘亲的死,痛恨官兵不说,也有些害怕,所以禁止我下山,渐渐的我也不想下山啦,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山。”
“这是你第一次下山?”
“是啊。”
“那你爹爹要担心死你了。”
朱颜血本已经黯淡下来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她垂下头,“我爹爹不会担心我啦。”
“为什么?”
“他也死啦。”朱颜血低声道。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开始说自己是山贼头子。她性格一面乖张桀骜不驯,一面却单纯不谙世事,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也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便道,“会有人来救你吗?你是山贼头子,就算没有做坏事,他们也要砍了你的头杀鸡儆猴的,就像你娘当年不过下山看看爹娘便也被官兵杀害了一样。”
“我给山里的兄弟留下了暗号,他们会来救我的。”朱颜血毫不在意的说道。
我看了看这大牢四周,不忍告诉她在山里她的兄弟尚有机会救她,到了这里只怕没有机会了。
朱颜血对我笑了笑,“他们对你都是恶狠狠地,你肯定干了什么他们害怕的事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好多事你不懂呢。”
朱颜血撅了撅嘴,“管它呢,只要你跟他们不是朋友就好。我看你的样子倒不讨厌,回头让兄弟们一起把你也救了,你也去马头峰跟我做山贼吧,比在这大牢里好多着呢。”
我哭笑不得,只得答应道,“好。”
朱颜血跟我说完话,便打着哈欠靠在墙角睡着了。我看着她,感慨万分。依旧牵挂朱棣到了哪里了。地牢里不见天光不分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我的牢房前,我不知是何人,走上前去看,那人撩起自己斗笠上的黑纱,我一看便目瞪口呆,居然是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