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笑道,“记得前年在金陵猎场外,王爷与我说一身金缕衣,不如一日自由行,不止王爷还记得否?”
朱棣脸色微变,“你觉得在王府里不自由?”
“自不自由不是我说了算,王爷心中有数。”
朱棣微微颔首,凑近我道,“你在我手里,才能有自由,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什么秘密被泄露一样,抬眼看朱棣,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像洞悉一切似的。我只能翕合嘴唇,半天才答道,“王爷收留之恩,赫连没齿难忘。”
朱棣挥挥手,“回去吧,明儿带宝儿珠儿到前头来用餐。”
我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无所谓,可是两个丫头在府中总是要做人的,若不给她们这出头的机会,只怕她们今后更要受欺负,便答道,“好的。”
我回到住处,心中犹嘤嘤戚戚,朱棣那话说得很有意图,他不是乱说话的人,能让我察觉出他另有所指,他他一定是另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从前是锦衣卫?
如此猜测,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府外就开始大放炮仗。因为袁家的新府邸就在边上,大户人家又讲究接亲要趁早,最好是天还没亮就把新娘子接走,是以迎亲的人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放催妆炮,除去“喜娘”,娘家还要出一个“送亲嫂”将新娘子送上花轿,因朱玉英暂时还没有正式过门的嫂嫂或者弟媳,依旧是由表嫂代替。及至男家来迎亲,府中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上房,准备看新娘子。燕王府乃是大户人家,又兼皇族,姑娘出门,实乃下嫁,是以袁家的催妆炮放了四五串,闺房里头传出来的话依旧是新娘子还未上好妆,端足了架子。催妆炮放到第八串,喜娘与送亲嫂才扶着凤冠霞帔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
虽然看不见朱玉英的脸面,但是大家都看到新娘子身段窈窕,姿势端正,不失郡主风度,宾客更是起哄新郎官取得了好妻子。袁容这几年一直住在王府做仪宾,为了朱玉英被大家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玩笑,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的去拉新娘子,大伙闹着叫他背新娘子上轿,他也是二话不说便背了起来。
大约是背起的时候朱玉英并不舒泰,众人都看到新娘子伸手拍了新郎胳膊几下,大火更是笑闹,“新娘子新郎官乃是旧识,青梅竹马,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好在朱玉英盖着盖头,大伙儿看不见她的脸,我猜一定早就红的发烧,像那熟透的柿子。王妃并未露面,听仆人们说是在朱玉英的屋里难过,女儿养了这么久,就这么嫁人了,难免满眼泪水,也不便出来照料众人,几个偏妃本就没有管事的,这又是大房的儿女婚事,更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只图个乐呵,朱棣在前堂接待各路朝廷官员,后堂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嘿!大伙儿!新娘子已经接走啦,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有新煮的喜蛋,足足的喜酒,十色茶果一应俱全,芝麻糕桂花糕梨子糖都摆不下了,你们还不去吃?”
内眷及仆妇听见声音,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正靠在廊边柱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手上还正在剥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
许多丫头都是认得他的,因他一向和顺,大胆的已经上前去调笑,“舅爷,外甥女儿大喜,您怎么今儿才到?”
徐辉祖笑道,“这不路上丢了盘缠,一路边给人打些零工,才撑到这里来了吗?”
丫头们“呸”了一声,“舅爷竟会哄我们这些整日价呆在北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回到金陵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嘴里也就不敢这样胡编乱造了。”
徐辉祖嘻嘻笑着,眼神却不经意的溜到了我这边,与他目光对视,我连忙低下了头。一众人被徐辉祖一忽悠,果然都到前面去吃喜酒去了。徐辉祖便缓缓踱步到我身边,低头对我好生一顿打量,“嘿,你还在王府呢?”
听见他这声口,我奇道,“我不在王府还能在哪里?”
“咳咳,没什么。我以为姐夫明察秋毫,早该……”我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蔷薇花架子后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说了啊!我早跟王爷说清楚了。”
这下换做徐辉祖讶异了,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竟然与姐夫交代了?”
“那是当然,你姐夫确实明察秋毫,不交代清楚身份背景,能在王府里栖身吗?他能允许会威胁到王府安慰的人在王府里吗?”
见我说的振振有词,徐辉祖虽是震惊,却好像也并没有太失态,只是不断地咂嘴,“厉害厉害,看来你非常人,姐夫能为你冒这样大风险收留你。”
我白他一眼,“冒什么风险,我又不吃人。”
“你可比林子里的老虎还厉害。”徐辉祖邪邪的看着我笑道,“走唠,到前面去吧。”
“我不去了,一个下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说什么瞎话,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府里人,外头来的宾客谁会知道你不是主子?”徐辉祖说着便一把扯住我,挽住我的胳膊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外走去。我正想与他反抗,却来了一众朝廷命妇准备到后面去安慰王妃嫁女之殇,我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跟她们互相行了礼往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一阵阵疑惑声,“咦,徐家大公子竟然娶亲啦?怎么没听说啊。”
“哎,徐将军不在以后,他们家的几个公子也是胡闹,到如今也不正经娶个主妇管管府邸,听说乱的很。”
“别瞎说了,回头给燕王妃听见了要不高兴。”
“……”
我朝徐辉祖看去,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样子,笑着对我说,“你瞧瞧这些长舌妇,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也和村妇差不多,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快,只得的顺着他笑笑,“你别搭理不就完了。”
“我倒是不想搭理,只是这些人好像天天没事一样,到处打听适龄男女婚嫁与否,知道我未婚娶,一个个的比我辞世的老子娘还要操心,天天张罗着人给我递信,哪个院外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哪个官员家的小姐行的端庄,好像我不娶妻碍着她们事儿了一样。当真是要把官媒私媒都要逼得接不到活儿了。”
听着徐辉祖一通抱怨,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原来不管现代古代,女人一上年纪都爱干这个活啊!
徐辉祖见我笑,“你笑什么,你也觉得她们好笑是吗?”
“我倒不觉得她们好笑,我是笑你,如你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爹娘又不在了,嫁过去直接做个当家主母,连公婆都不用伺候,当然一堆小姐姑娘眼红你啦!”
徐辉祖哭笑不得,“我既然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想到我家做主去?”
“那不是这样说的,人各有志嘛,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儿,谁愿意做那一大家子的主,烦都烦死了。”
徐辉祖拍手道,“通透人儿,通透人儿!”
这一路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前堂,果然宾客众多,达官贵人几乎集聚此地。大伙正哄闹着,往上方去给朱棣道喜,歪头忽悠太监来传圣旨,原来朱元璋也要给大婚的孙女赏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老人家更是亲笔写了一副匾额送来,大伙儿偶读闹着要看圣上墨宝,燕王府更是脸面大涨。
明黄的缎布拆开,只见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佳儿佳妇”。大家都赞赏皇上墨宝乃是稀世少有之文采。
徐辉祖拉我站在一边,道,“你不想看看?”
“反正看不到。”我摇头道。
“你想看?”徐辉祖惊奇的看着我。
我撇撇嘴,见徐辉祖认真的样子,故意玩笑道,“我倒不想看皇上写了什么,我想看看有什么稀世的金银珠宝,我这人贪财!”
“来来,这样你就能看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辉祖已经一把将我抱起,这下我就比底下众人高了一截。“看到了吗?”
我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在他身上拍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这算什么体统!”徐辉祖慢悠悠的的把我放了下来,瞪了我一眼,“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你自己说要看,我巴巴的把你包起来让你看,你又说不成体统,体统是个什么,能叫你大开眼界看到皇上的好东西吗?”
我正想与他多争辩几句,抬眼一看,却浑身僵住。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我和徐辉祖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