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咽口唾沫,感到十分意外与难以置信。
这时候叔如常又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的意思,但这种想法有时总不受控制的从我内心深处钻出来,让我十分惶恐、愧疚。
我总觉得,我这人怎么能这样呢?真的是……让我自己都感到恶心。所以我只能通过加倍对她好,各方面去照顾她,去理解她,以此来稍稍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可这种负罪感依旧存在,与她吵架时的怒火与疲惫,依旧让我心力交瘁,我总觉得日子过不成了,但周围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还觉得我们两个人恩爱的很。”
苏平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随后摇头:“没有所谓的七年之痒,所谓的七年之痒只是你们已经不合适了罢了。
亲情、友情都可以长长久久,没理由爱情不可以。我和我老婆,认识了半辈子,相爱了半辈子,对我来说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女儿都在其次。心累了就是累了,别给自己找借口。”
叔如常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再说什么,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自顾自的说道:“就这样,明明我已经很心累了觉得这段感情就要结束了,甚至几次分手两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我这样那样的顾虑与考量而重新咽下去,的情况下,我与她一步步走向婚姻。”
苏平皱眉,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于是叔如常继续说:
“你们说,可不可笑,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赶鸭子上架一般的,打算向她求婚,拍婚纱照,领证结婚,就这么将将就就的……
就这样,我不得不进,同时舍不得也不敢退,就这么走到了这一步。我甚至觉得我们婚后恐怕很难幸福,搞不好没几年就要离婚。”
祁渊这会儿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这个男人说的,会不会也是现今社会大多数人所重复经历的心路历程呢?
这时叔如常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波澜:“但偏偏就这样,在看到慧文的尸体的那一刹那,我懵了,我绝望了,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已经离不开她,一次次到嘴边的分手其实不过是对吵架的一种报复性冲动,或者说只是想利用分手来获得她的妥协进而获得更多,获得吵架上的胜利……”
祁渊轻轻一叹:“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我想多数情侣在吵架的时候其实都是这样想的吧?”
叔如常却没搭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
“我明白了,所谓的厌倦与疲惫,其实不过是想要获得更多的惊喜,是一种贪得无厌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劣根性,但本质上,我还是深爱着她的,我不能没有她……
可是,晚了,她没了,而我从此只能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走下去,不时的回忆起我竟然动过如果她死了这样恶劣的念头,然后陷入愧疚当中让自己难以挣脱。”
说完,他终于回过头,笑着看向苏平和祁渊:“果然,这些话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警官,多谢你们愿意听我叨叨,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才好。”
苏平轻轻点头:“不要想太多,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好好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是啊。”祁渊也立刻接过话,说道:“你这么爱吴慧文,就更改连着她的那一份也好好活下去,过得多姿多彩,这样以后逢年过节,把一些有意思的事儿说给她听,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叔如常轻笑:“警官,你还信这个啊。”
祁渊挠挠头。
这话他没法接,作为党员可“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他又总不能告诉他说“骗你的只是在安慰你”。
苏平嘴一抿,看出祁渊的窘迫,有些忍俊不禁。
“不打扰你们了。”叔如常又说:“警官,你们去忙吧。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话,尽管打我电话就好。”
苏平轻轻点头,说了声早日康复,就和祁渊离开。
走到楼道上,下了楼梯,祁渊忍不住轻声感慨,说道:“这个叔如常,还挺深情。”
苏平摇摇头:“未必,恐怕只是吴慧文的死给他造成了刺激罢了。这会儿他内心的挣扎我估计也只是一时的,这些情感,用不了多久他又会淡忘。”
顿了顿,他又挑眉:“倒是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怕这家伙想不开啊?”
“多少有点吧。”祁渊说:“未婚妻死了,老爸被抓了,和其他亲戚关系又一般,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已是孑然一身,我真担心他会走极端想不开。
反正安慰人嘛,说两句又不损失什么,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这想法,总之就是……害我不知道怎么讲,苏队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苏平面露微笑,轻轻点头:“你很不错。”
祁渊嘿嘿两声。
很快两人走出住院部,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此间事了,也该……
“啊啊啊……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两人本能回头,跟着便同时瞪大双眼。
叔如常身子狠狠的砸在了住院部大门前的水泥地上,鲜血四下溢出,身子也没了个人形……
“这……”苏平愕然:“怎么会,他……”
祁渊眼珠子也不断震颤。
这是他第三次近距离目睹他人坠楼。
他迅速跑了上去,同时也有许多医生冲了出来。
有名老主任检查了一遍后,摇摇头,又左顾右盼片刻,很快发现了身穿警服的祁渊,便过来说:“当场死亡,脑组织都出来了,没救了。”
“唉。”祁渊叹口气,闭上眼睛,但眼前却并非一片漆黑,而是刺目的鲜红色。
摇摇头,他重新睁开双眼,看向苏平,问道:“苏队,现在怎么办?”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苏平抿抿嘴说道,但紧跟着他又补充说:“还是得确认下是否是真的自杀,打个电话通知老凃过来一趟把尸体拉走做个尸检吧,咱们上病房看看,再调一份监控。”
顿了顿,他又说:“通知老荀,让他把这事儿……转告叔川向。”
“知道了。”祁渊颔首。
……
叔如常是自杀,这点确信无疑。
随后苏平等人回到支队,荀牧又领着他去看守所,说是要带他看看人间百态,见一见极端情绪。
到了看守所,将叔川向请到询问室,荀牧将叔如常自杀的事儿告诉了他。
他先是呆愣了一会儿,然后眼泪便夺眶而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哭着,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后悔吗?”荀牧问道。
“后悔,没有比这更后悔了的!”叔川向终于忍不住开口,然后便抽噎着嚎啕大哭。
祁渊第一次见到哭的如此伤心的男人,而悲伤等极端情绪大多都会传染,看他哭成这样,祁渊也觉得心里堵堵的,鼻头有些发酸。
但他毫不同情叔川向,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早先心里就没有儿子,现在儿子去了,又能怪得了谁呢?
只是可惜了叔如常。
可……要再过一段时间,叔如常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准岳父吴庆国给迷尖了,恐怕会更加崩溃吧。
……
晚上。
取证工作仍在继续,因为凶手死亡,没有了犯罪人的配合,取证工作变得相当繁琐。
关键还在吴庆国身上,得知沈温玲自杀身亡,他顿时感到风停了雨晴了,自己仿佛又行了,当场翻供,拒不配合调查,给调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凃仲鑫这边倒是给力,可没用,吴慧文当时喝的烂醉如泥根本没有挣扎,加上吴庆国戴了小雨伞,而吴慧文与叔如常属于未婚夫妻关系,曾经也发生过关系,且叔如常那天晚上九点多还上过门十一点才离开……
唯一的人证沈温玲自杀,受害人吴慧文死亡,吴慧文未婚夫叔如常跳楼,加上吴庆国当场翻供,辩称先前承认自己犯罪是因为想躲过沈温玲的追杀,为此甚至不惜寻衅滋事让自己坐牢。
这就导致很难形成证据链闭环,去证明吴庆国迷尖吴慧文。
吴慧文倒是养了一只猫,可猫又没法说话,也没有人类的思维,没法当目击证猫……
如果始终无法取得完整证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吴庆国迷尖吴慧文的犯罪嫌疑便难以在法律层面上得以确定,恐怕最终只能按寻衅滋事论处。
再加上虽然逻辑牵强点,但他寻衅滋事勉强算“事出有因”,最终可能并不会受到太严重的责罚。
这个结果苏平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收集到完整的证据链。
甚至他直接带头在各个环卫站仔细仔细搜寻证据——按照吴庆国先前的供述,他事后将小雨伞打了个结扔到楼下垃圾桶了。
河蟹不负有心人,凌晨五点,法医科遗传学实验室,从搜集到的十多个系了结的青色小雨伞中的某一个里提取到了吴庆国的米青液,并在小雨伞外部检测到吴慧文的DNA。
铁证之下,吴庆国颓然的再次供出自己的犯罪事实。
……
将吴庆国与叔川向移交检方后,支队再次进入空闲期。
刑侦支队大抵便是如此,忙的时候足不沾地恨不得把拉屎吃饭的时间都给利用上,空闲下来则闲的整个人都很颓,宛若失业一般。
正好上头忽然又吹起了一阵风,要求严查酒驾、毒驾、超载超速等危险驾驶行为,祁渊便拜托荀牧把他安排过去体验一把。
毕竟小时候,他还不知道民警有着如此多的细分警种,各有分工,当时梦想成为警察蜀黍,是既想指挥交通,又想缉凶查案。
虽然现在交警很少直接指挥交通了,信号灯足够给力,即使需要人员辅助很多时候也是交给辅警,而且大多基层干警就是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曾经他也犹豫过自己究竟是要进交警队还是刑警队——咳咳,其实多数人并没有太多选择权,都是从基层综合岗位做起……
然后荀牧就用看傻子的目光瞧了他两眼,大手一挥,同意了。
于是祁渊便穿上绿马甲上了马路,忍受风吹日晒去了。
他很快就开始后悔,但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
夜里,交警们再次在相对没那么拥堵的路段设卡查酒驾,祁渊拦下了一辆火红色的甲壳虫。
司机缓缓停靠在路边,降下车窗,露出一张还算精致的脸,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长挺好看的。
就是两侧面颊浮上了一层层红晕,而且……
祁渊鼻子抽了抽,闻到一股酒味。
虽然不算浓烈,但他还是立刻皱起眉,拿起机器就要示意女子吹一口。
这时女子却撩了下额边的长发,问道:“小哥哥,如果受伤了用酒精消毒算不算酒驾呀?”
“当然不算。”祁渊微笑,并问:“你伤到了哪儿?严不严重?”
同时他手里的机器并没有放下。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理由,总是要吹一下的,喝了酒就罚,没喝酒放行就是。
“挺严重的。”女子抿抿嘴,却不碰酒精测试仪。
祁渊眉头拧的更深了些,后边还有车在排队,便示意她赶紧吹。
“小哥哥都不问问我伤到哪里了么?你关心关心我嘛,只要你关心下我我就配合你工作。”女子笑着说。
祁渊:玛德智障!劳资刚刚分明问过你!
他并不想用强,于是耐着性子再次问道:“你伤到了哪儿?”
“伤心。”
祁渊眼睛一瞪,立刻吼道:“熄火!下车!出示身份证驾驶证!”
“哦呵呵呵呵!”女司机勾了勾手指:“你来追我呀,只要你能追上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然后她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瞬间发出声声咆哮。
但车却没动,她挂的空档……
祁渊眼疾手快,瞬间将手伸进车窗开了车门,然后半个身子钻进车里将钥匙一拧拔了下来。
刚刚那一声大喝,以及发动机的咆哮也吸引了附近其他交警的注意,再加上祁渊的动作挺大,他们都意识到出事了,立刻有人围上来拦住车,并问道:“怎么回事?”
“酒驾,妄图逃逸!”祁渊回答一句,然后继续喊道:“立刻下车!出示身份证驾驶证!”
“小哥哥……”女子眯起眼看向祁渊:“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祁渊脸一黑,没忍住再次骂道:“玛德智障!”
而且这次他骂出了声。
“嘤嘤嘤,你凶我!”
边上交警扶额:“强行拉下来吧,闻味道喝的酒不是很多,没理由到这种程度,以我的经验来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祁渊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毒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