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营的村街巷院沉睡在『迷』离的月『色』中。然而,村外荒野的万家林旁边,仍有一人尚未入睡——他就是万七。
月光下的万家林和四周的田野、沙岗,浮动在如雾似水的飘渺轻纱中。此刻,万七站在林子西侧的土崖旁,身后是他的秫秸窝棚和那块长满丰收果实的长方形沙地。他的羊群已在崖下的草坡上安静地歇息——那是他为它们精心安排的栖息地,背风遮『露』,沟底有积水,坡上有青草……把这一大群伙伴安置好,他便可安下心,享受一日劳碌后的清净和悠闲了。当然,他不会忘记今天是中秋佳节,已破例从刘家肉铺打来二两白酒,一大碗煮熟的花生放在面前。这会儿正坐在在窝棚旁边的地头上,品味着烧酒的醇香,情绪更有些亢奋。他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圆月,嬉笑着点数淡蓝『色』天幕上闪亮的星星,然后目光转向四周,看树影幢幢,听虫声唧唧……万七恍然觉得,他栖身的这片世界是那样空旷冷寂,天底下似乎只有头上的一轮月亮和地上的一个万七了。
他感到一阵凉意,不由长长嘘口气,干下最后几滴烧酒,便站起身,按照惯例开始睡前的最后程序。披上仅有的一件破旧黑『色』土布夹衣,甩下『露』出脚趾的鞋子,赤着脚片环绕松林四周转一遭,然后又绕他的长方形沙地的四周田埂遛一圈。
夜阑风凉,草深『露』重,万七双脚沾满泥水,脚掌微疼,或许是扎了蒺藜,居然毫不在意。看他又沿田垄缓缓走进地里……从『插』上第一垅红薯秧苗,他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劳作。白天除去放羊,便是除草、松土,秧子长大,翠绿的叶子覆盖了地面,每逢雨后便用长杆一垅挨一垅地翻动,以免秧苗狂长。入秋,红薯的根部膨大,地面日渐开裂,拨开泥土裂纹便现出紫红『色』瓜块。不只红薯长得好,所有间种的花生、瓜菜、豆黍、苞米,无不长势旺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己种下且可为自己享用的果实,打心眼里爱惜。他扎了纸人赶鸟,竖根吊杆吓狗,全为保住这即将到手的好收成……算来,一年的吃食不用发愁了,心中萌生出又一个朦胧而美妙的希望:这样有两三年时光,或许有所结余,运气好的话便可找个女人。想起女人,已到中年的万七仍感到激情涌动,本能的欲望使他躁动不安……唉,好好干几年,或如冯老先生所说,还有娶妻生子的运气呢。
他高兴地咧开嘴巴,借着月光『摸』『摸』苞米,掂掂谷穗,俯身看看红薯、花生的秧叶,又走近身边用秫秸秆和麦草捆扎的小人,见那小人兀自挺身直立不知疲倦地摇『荡』着布条,不禁赞赏地点头。他又回到地头,凑近看窝棚旁边高高矗立的吊杆——也是一副恪尽职守的姿态,严阵以待那些贪吃的狸子野狗……他蓦然想起吊在杆子上的那只大狗,又生出一丝怜悯,不无惋惜地叹气,默默念叨:“谁让你贪吃,招惹那杆子呢!”
他回到地头上的窝棚。这窝棚用棍棒板条钉成拱形支架,搭上旧席片干秫秸而成,棚子里先是只铺一层麦草,后来他又弄块薄门板垫在砖石上,就成为一张简易木床。从开春大忙,他便离开村北那座小土屋,这秫秸窝棚成为他的安乐窝。现在,他打个哈欠,准备歇息。无须冲洗脚丫,抓把干麦草擦擦即可。他脱去黑『色』的夹褂,松一松草绳拧成的腰带,倒在他的门板床的光席片上……
月光从窝棚入口和顶部缝隙照『射』进来,照着鼾声如雷的万显运****的上身和两只光脚,隐约看得见,他的嘴角上现出一丝笑纹。这时的万七大概正在做好梦。可他即便在梦中也想不到:一件改变他人生命途的罕事在一步步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