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绮回到住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离开这里。杰群这次出发,是两人婚后几年第一次离她远行。她并不抱怨丈夫,她理解他支持他,只是期盼他顺利地找到党组织,早些平安回到自己身边……然而,此时此刻,却油然生出强烈的担心、牵挂,心里涌动着似是生离死别的伤感。
松绮不时揩抹湿润的眼角。她已把零星衣物放进一只手提皮箱,还有一只布兜,一个小小被卷,这便是她和杰群的全部家当了。她想明天一早先搬到学校,和一位新来的女同事合住两天,然后离开县城,她的第一站去万家营姐姐月姑家。
“巧丽啊,你们明儿真的搬走吗?”是女房东、胖胖的杂货铺老板娘。手里正拿一根鸡腿骨放在嘴里啃着。这家房东并不知道松绮和杰群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巧丽,男人姓黄。
“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松绮客气地应答。
“没啥。是嫌俺这里『乱』腾吧!”女人吐着不慎咬进嘴里的骨渣,疑『惑』地看着松绮,“俺这男人,吃喝嫖赌,都占全了……我刚嫁给他还不到一年哩。三个孩子都小,没办法……不然,我才不跟他呢!”
“啊……是这样。你孩子的爹咋早早去世了?生病还是……”松绮第一次听女人说起自己的家事,竟生出同情。
“那也是个不安分的……在土匪头子胖娃娃手下,打仗死了。”女人说着,一边端详松绮,“瞧你,人长得俊气,也有福气,嫁个好男人……你那男人,看样子就是个知书达理有本事干大事的人。可这样的男人,女人都喜欢,你也得防着点!”
松绮笑笑:“对,是得防着点呢。”
女人凑近松绮:“你家黄先生晚上总是回来挺晚,是咋回事?你就没问过他?这样的男人,你得设法管住他!这就凭自己的本事了。你这么年轻,人样子又好,设法绊住他的腿,牵住他的心,钩住他的魂……晚上,我总听不见你俩的动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松绮支吾着:“他生意太忙。”看女人说得渐渐下道,便不想再跟她多搭讪,弯腰继续收拾房间,点小煤炉子做饭。
胖女人却没有罢休的迹象,挪动到门口边,倚在门框上朝屋里张望,一边回手把啃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丢在门边。这时,她那个秃头顶鹰钩鼻的男人进了院门,看见女人和松绮说话,居然也凑过来。
女人说:“今儿怎的了,舍得早点回来呢?”
男人『摸』『摸』光秃的头顶,『色』『迷』『迷』的眼光朝松绮扫一眼,拉起女人说:“屋里来,我有事跟你商量呢!”
松绮假做没在意,站在门旁拿小扇子为小煤炉扇风,心里多了几分警惕,侧着耳朵听上房屋的动静。屋里声音很低,听不清两人嘀咕些什么,后来听女人抬高嗓门,似在反驳男人,“大白天说鬼话,你中了啥邪了?”男人的话音一直诡秘,听不清楚……一会儿,那男人背个褡裢出来,朝东厢屋瞥一眼,径自走出院门。
天黑下来。松绮点上灯,吃过饭便坐在灯下看书,不时走到门口站一站,打开房门看一看,做出等待丈夫回来的样子。这杂货铺老板鬼鬼祟祟,不能不引起松绮警觉。看来,这对男女根底都不正派,远不像本分百姓,不能让这两口知道杰群已走的实情,免得生出意外。
很晚了,没听到汪老板回来的响动,夜半时分,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大声问松绮:“巧丽,你男人……黄先生还回来吗?”松绮说:“大嫂,别关院门,大概他快要回来了,你只管歇息吧。”
松绮看正屋灯灭了,一会儿响起鼾声。便把灯稍微熄下,用张纸遮了光,然后和衣上床睡下。一早,听院门口有人喊“黄先生”,松绮翻身起来开门。见院门仍然虚掩,看来汪老板昨夜未归。门口站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是昨天雇下的帮助搬家的挑夫。
胖女人披散着头发从屋里走出来,惊讶地问道:“走这么早?昨夜晚没听见你家先生回来呢?”
松绮说:“回来的晚,又早早走了。”
胖女人说:“搬到哪里去住呢?”
松绮说:“远着呢……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的照应。”
胖女人说:“巧丽啊,以后常到俺家来坐……我真喜欢听你说话,那声音和气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