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奉天北的一铁路小站。难民蜂拥,一片哭叫喊嚷、呼儿换女之声。伪满警察耀武扬威地盘查进出人群,时有持刀挎枪的日本巡逻队走过,发出“嗷嗷”类似狼嗥的吼叫。
金月姑一手紧抱黑布包袱,里面包裹的是盛有丈夫骨灰的木匣,一手领着青莲。青山背个包袱紧随其后,在拥挤的人流中,三人几乎如货物般被塞进车箱。
火车在沉闷的汽笛声中颠簸行驶。阴暗的车箱里,挤满衣衫褴褛的逃难者,一张张愁苦的脸孔,一声声沉重的叹息。靠近车门的角落里,月姑紧搂着青莲,疲惫地呆坐着,丈夫的骨灰匣就在身边。青山饿了,手里嵌着半个面饼大嚼着。
冬天的华北平原,满目苍凉,毫无生机。灰蒙蒙的天底下,远近横着一座座萧条的村落。一辆四轮牛车在缓缓行驶,车上坐着月姑和一双儿女。从县城出南门向南,沿大堤走一段,便进入一道宽大的路沟。
“老大爷,离万家营还有多远?”月姑问。
“前边,三里路吧……看西边那片松林,就是有名的万家林。”赶车老汉挥鞭指着远方。果然,老人所指的方向,远远可见一处郁郁苍苍的林木,在枯黄的旷野上格外显眼。
“孩子,咱们到家啦。那片松林,就是咱们万家祖茔,过去松林再走三里地,就是咱们村子——万家营了。”月姑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
青莲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伸出小手向前指划,“娘,我看见那片松林了……哥,咱们到家了。”青山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朝远处张望。
月姑凝神望着眼前的森然老林,心中生出无限悲凉和感慨。数年前,在祖上传留下的这片茔林,她陪同丈夫先后送别了婆母和公爹,两位老人和万家先祖,都曾留下令邻里钦敬乡人怀念的故事。如今她却送别英年早逝的丈夫。月姑不由感伤万分,她下意识地揽紧身边的儿子和女儿,几滴眼泪悄然落下。
老汉回过头,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少『妇』。“你们是万家人?”
月姑迅速抹掉眼泪,朗声回答:“是啊。万家营东寨门里路北第一家,就是俺的家。”
老汉惊讶地说声:“啊,这么说,你是万显宗家的人……”
月姑答:“他老人家是我的公爹。”
老汉感叹说:“万家松林北边,先前有座灵台寺,传说那年天火烧了寺庙,是你家公爹出钱重修大殿,店里供奉着一尊佛像……如不见踪影了!”
月姑点头。良久又问:“老大爷,附近有石匠吧?”
老汉说:“有,多着呢!”他看见月姑怀里的用绸布包裹的木匣,轻轻叹口气,“最有名的是城东三匠庄的张石匠……听说他是这灵台寺最后一个和尚,法名觉信,他有个师兄叫觉真,背着师傅偷偷卖掉寺里田产,带着钱跑了。这觉信和尚倒像个佛家弟子,坚持修行,四方云游,回家来又拜师学艺做起石匠,手艺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