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刚交十月,冬天便过早地降临北满大地。绵延的山岭,苍莽的原野,到处冰封雪盖。
黎明的小城风卷雪拥,令人窒息的严寒中弥漫着恐惧和怅惘。妙春堂『药』店老板万永义打开店门,抬头怅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和冷寂的街巷。
七岁的女儿青莲喊着“爹爹”,飞快地跑过来,扑在永义怀中。妻子金月姑跟着过来,看看丈夫眉宇间流『露』的不安,轻声劝慰说:“先吃饭吧。天气不好,兴善也许今天不会回来。”
月姑说的兴善姓吴,与永义同年、同乡,要好的街坊弟兄,在家是万家多年的佃户,在这异乡小城,是协助照料『药』店的主管。
“嗯。”永义叹口气,俯身抱起偎在身边的青莲,在女儿冻得红红的小脸蛋上亲着,“莲儿好乖,又读了什么书?你哥呢,还在睡懒觉吧?”
“爹,兴善叔还能回来吗?你看,雪下得这么大,远处的山看不见了,路也看不见了。”青莲扑闪着大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试探地猜侧着父亲的心事……她从父亲焦灼的神态,意识到兴善叔是去做一件重大的事情,父亲在牵挂着他。
月姑注视着丈夫。年纪刚过而立,虽不失英俊潇洒,但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冷峻的脸孔隐现的焦虑,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月姑抬手扬起宽大的衣袖,抽打丈夫身上的雪花,抱过青莲,伸手挽起丈夫的胳膊,“走吧,咱们先吃饭……兴善不会误事的!”
永义皱起眉头:“我在担心山里那些人……天寒地冻,缺粮少『药』,在深山老林、冰天雪地中与鬼子周旋……也怕兴善出事。要知道,倭贼心毒手狠哟!”
月姑说:“本来我打算去的,可你……太多虑。其实,我去可能更安全,一个女人家,不会引起注意。”
永义没有回答,只缓缓摇头。这实际是坚定的拒绝。他仍在凝眉思忖着,假如兴善出现差错,也决不能让山里那些人挨饿受冻,只好再次乔装亲自进山……永义数次见过山里人,他们是豪杰,是义士,为抗击倭贼舍生忘死的英雄,而眼下正是他们最困难的时期。永义本来要亲自去,送去『药』材和银元。只是,他的行踪或已引起当局的察觉——一个有名气的『药』店老板,数次傍黑天只身去山里,这举动是可疑的。店前的小街,已有便衣警察出没了。所以,他同意了兴善的意见,而拒绝了妻子月姑。其中固然有心疼爱妻的因素,也因兴善办事稳妥可靠,让兴善去,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
永义挽起妻子的胳膊,转身走回后堂。
忽然,巷子里一辆黑『色』警车疾驰而来,在店前倏然停下。两个伪满警察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走进店来。
永义回身看见,心里猛地一震,随即便平静下来。月姑大惊失『色』,紧紧搂住丈夫的臂膀,盯着走到面前的警察。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从后堂跑过来,惊恐地喊叫着抱住永义。
“你是万老板?”伪警察晃着脑袋,有些神气活现。
“在下万永义。”永义神态坦然,不亢不卑。
“请上车吧!我们局长请老板到局里一叙。”伪警察阴笑着。
“在下与局长大人素无交往,敢问……”永义沉静地说着,同时一手揪住偎缩在身旁的儿子的发辫,悄然用力上提,青山搂抱着父亲的双手松开,挺直了腰杆。
两警察凶相毕『露』:“少罗嗦!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装模作样……走!”不容分说,将永义推搡着上了汽车,警笛鸣叫,旋即消失在『迷』蒙的雪幕中。
月姑抱着孩子追出门外,怀中的青莲哭着大喊:“爹……”青山惊得目瞪口呆。
沿街小店的门前窗口,探出一颗颗脑袋,慌『乱』地东张西望,惊恐地议论,同情地叹息……当然也有幸灾乐祸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