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繁华,富甲天下,遍目所及皆是人山人海,光在城门外排队过通关文碟,就等了我将近两个时辰。
穿过偌大的华金门,正式踏入京城,心中更是惊叹无比。大道横宽可供二十辆马车并肩同行,一路车水马龙,十里锦绣,两旁高楼林立,满是重楼屋宇,一派峥嵘鼎盛,气势恢宏之象。
与外城区连接的宽大石桥长约百丈,桥下就是说书先生们常提的紫清河,走过石桥,进入盛京区更是豪宅酒肆连绵,钱庄商号并立。无意中瞄到司麟钱庄的鎏金招牌,它开在柳州宣城的分店宛若鹤立鸡群,主店在这里分明占地更广,装潢更为隆重盛大,却不过沧海一栗,丝毫引不起注目,只因周遭店铺的豪华精美皆不输它。
我总是觉得自己见过大江大浪,自诩再没有什么场面可以惊到自己,如今到了京城,终于明白何为一江歆羡一江,一山仰止一山。
当初湘竹说辞城夜市繁华,为大汉第一,比京城还要昌盛,真是虚谈。虽还没见到京城夜市,但如今盛景已不难想象,好后悔当初师父要带我来这时我偷懒不肯出门。如果那时来过,如今就不用这么激动感慨,以至于更加在意自己和杨修夷之间的悬殊差距。
找了家客栈沐浴更衣,换上一套新买的衣裙,贵的要死,浅粉蝶纹软烟罗裁剪的交领襦裙,特意配了条价格不菲的云纱玉带和腰下装饰的安生白玉。因怕冷,又买了条外罩的浣花锦瑟外衫,毕竟和他父母初次见面,我不想穿得太厚重,更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病秧子。相信天下父母都不愿儿子讨个药罐子媳妇回家。
对着镜子将买的胭脂水粉一一排开,而后又描眉,又扑粉,反复折腾了许久,却连最简单的口脂都没能印好,每次不是抿到嘴边,就是颜色不均。最后一气之下。将红纸撕了,只在脸上抹了稍许胭脂。
杨家盛名天下,打听到宅府所在不是难事。坐着马车穿过十几条大道。从玄武区到青龙区,最后停在一条热闹的巍巍主道上,车夫回头要我下车,称他这样的马车无权进去。
付了车钱。忙拉住车夫,询问今天模样好不好看。衣着服帖不服帖,却忘了这车夫是纵横京师的车夫,目光眼界岂是我这种山野粗人能比,他淡淡瞟我一眼。安慰般的笑了两声后驾车离开。
我紧张的快要不能呼吸,沿街的繁华场景,煮酒烟丝。茶水商铺都如若未存,脑中遍天盖地全是想象中杨修夷爹娘的模样。
他们会不会吃了我?他们会不会笑我没读过书。不识大体?我见面了手该放哪,他们若是请我喝茶,我要不要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先喝?要是想打喷嚏怎么办?要是忽然没忍住,放了个响屁怎么办?要是不小心踩到裙角,在他们面前摔得四仰八叉怎么办?要是……
我深深呼吸,再深深呼吸,又在心里将所有解决方法想了一遍。
若是他们要吃我,就让他们吃吧,反正我有重光不息咒。若是被笑没读过书,不识大体,一定要做出虚心模样,千万不要冲动的跳起来打他们。至于请我喝茶,最好别喝,那样会想尿尿,初次见面不好启齿。如果打喷嚏,一定要用手挡着。如果放了个屁,就说屁也想见他们,忍都忍不住,非要跑出来。若是踩到裙角摔倒,那更好,趁机拍马屁说自己见了他们就腿软,因为他们生的宛若神仙,令人禁不住要膜拜……
本以为越往前走,四下会越发清冷安静,想是这样的世家门阀,门庭前肯定霸道的不允许有吵闹喧哗。没想恰恰相反,不仅商铺越开越多,甚至连走街串巷的杂耍戏团都碰到了两支。沿街荣华昌盛,香气熏人,各类吆喝声响彻盈天,挑担小贩络绎不绝,我忽然想起自己没买见面礼,正想去商铺里挑选,转眼已远远看到了杨府金碧辉煌的盛大府门,彼时连脚步都一个踉跄。
阳光刺目,落在澄墙彩瓦上,绚丽夺目,熠熠生辉,宛如珍珠缀于锦绣布匹,瑰丽奢华到无以复加。汉白玉石铺就的九行石阶上,共十八扇金漆朱门,十六扇紧合,中间两扇大敞,门前立着四十来个健壮严整的守卫,目不斜视,面如刀削,宛似石人。
府宅外墙高砌,垒以整块平滑方石,石上有淡色华光,可见在砌墙之前浸泡过月萝湘露。墙上彩瓦,看色泽便知浇了巧兰骨汁烧制,且附蕴了最为辟邪的筑声钦引。若没有猜错,这里的大小阵法恐怕不少于十个,防蛇防虫防盗防贼全给配套齐全了。
我回首望向来路,从行人告知我那里就是杨府高墙到走到此处大门,竟走了八九里,而这,仅仅才是一半的距离,占地之广,着实惊人。
听说杨家低调内敛,不比其他门阀那般声势浩大,如今真是难以想象其他门阀的府宅会繁盛到如何模样。
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提裙上前,跟一个守卫自报家门。这守卫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模样,肤白若雪,浓眉大目,自我走到他面前,他便挂上笑颜,听完后微笑颔首:“姑娘稍等,容我进去通报。”
在我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不断有各类人马到此拜访,有豪服高帽的官员,锦衣玉冠的公子,气质高贵的千金,素衣长衫的书生,提剑佩刀的侠士……有些直接登门进府,有些和我一样等候在外。
这群守卫一直面无表情,但等有人上前询话,却无一不有礼掬笑,态度温和,比起辞城那群王八蛋,真是太有素养。但他们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加紧张,连看门的守卫都这么谦和有礼,这样家教森严的礼仪大家,我这么一个山野丫头进去到底合不合适。都怪以前太顽皮,若是能好好静心,遵从师尊教诲该有多好。
忐忑难安了半天,终于见到那眉清目秀的守卫出来,没有时间想太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控制好脾气,再时刻保持笑脸,应该没问题的。
我整理衣衫发饰,挺直背脊腰板,迎上前去准备跟他一起进府,他却伸手将我拦下,温和笑道:“姑娘,抱歉,二少爷说并不认识你。”
我一愣:“不认识我?”
他轻轻点头:“嗯,姑娘许是找错了人,还请回去吧。”
我皱起眉头:“不可能啊,你家二少爷可叫杨琤?”
他笑意微敛:“二少爷享誉盛名,知道他名字不足为奇。”
“那你跟他说了我的名字吗?我是初九啊。”
“姑娘请回吧。”
我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腕:“他不认识田初九?”
他以巧劲抽回胳膊:“是的,姑娘请回。”
“他亲口说的?他脑子让门钉钉了么?叫他出来见我!”
“姑娘……”
我想忍,没能忍住,冲动之下,抬脚就朝大门里冲去,几个守卫疾步上前厉喝,大力拦住我。
我推开他们:“让我进去!把杨修夷叫出来!”
“姑娘,若再这样只能当贼子处理了,勿要怪我们无礼!”
“无礼你个头!杨修夷,你给我滚出来!”
“姑娘!”
我气呼呼的停下,回头看向那个年轻守卫:“你再去跟他说一声,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他要再不出来见我,我立即走人,这辈子都让他找不到我!”
守卫面容森寒,摇头道:“姑娘你走吧,少爷的规矩向来不见生人。”
我气急:“你才生人!他不肯出来,你把丰叔喊来!”
他抬起头,顿了顿,目光冰冷的说道:“姑娘当我杨府为何地,想见谁便能见谁么,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如若你不是女子,今日必不会如此礼待,还请回吧。”
我勃然大怒:“你干什么口口声声让我走!快去把丰叔叫出来!听到了没有!”
他抬起眼睛,不再理我,几步退回岗位。
我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一时不知所措。发懵之际听得议论声起,这番小动静竟引起身后无数人的指指点点和观望,顿时心中怒火更甚。可是性格再莽撞冲动,也懂事的知道不能在他家门口闹事,那样会让他丢人,更会让自己丢人。我狠狠跺了下脚,咬牙离去。
回去后立即收拾东西要走,整理了一半却忽然停下,虚望着半空发起了呆。
会不会是杨修夷受伤严重,脑子也被伤到了,像书里用滥的那些情节套路一样,主角患了失忆健忘之类的顽疾?
虽然师父说这个假的不能再假,一般伤到脑子的很少能失去记忆,要么直接死掉,要么长睡不起,要么就是痴痴傻傻,如卫真那般。
但如果,万一,不幸,真的被他患上了呢,除了讨厌的性格,他各方面都完美的天怒人怨,说不定真的就是了……
我转身在软榻上坐下,越想越觉得害怕,想起书里那些可恶的配角都会在此时乘虚而入。像杨修夷这么优秀的,排着队等着给他软玉温香的女人得排成十里长龙了吧。
不行!
我将包裹摔倒床上,这种事情不可以发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