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我不想听。”
这个女人的手段是我平生所见最狠辣的一个,二一添作五后院的血洗,鸿儒石台上噬骨般的屈辱全是她的策划,如今这环环相扣的天罗地网,如若不是认定她死了,我也会往她身上猜去的,可我真的不知道她还在这个世上,还将我们一步一步引入了这绝死之地。
脸上又挨了记她的手掌,长长的利爪嵌入我皮肤,将我整个脑袋抓起来,痛的我真的不想再活。
“田初九,你听过莫闲么?”
我咬着唇瓣,不愿同她说话。
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浑身都在轻轻发颤。师父还在上面,生死未卜,我体力透支,血快流干,可倘若师父真的出了意外,我……
我颓然睁开眼睛,眼泪无声滥流,滑过她嵌入我脸颊里的手指,激起更强烈的刺痛。
她弯眉轻拧,双眸迷离的望着我:“你要试试莫闲么?”
我不晓得莫闲是什么,听上去大约是个人名或者兽名,也许是个可怕阴毒的角色,类似于折磨人的侩子手。又大约是个可怕的刑具,比如戴在头上,重的能将人压得脑浆迸裂。
此时此景,我差不多已经绝望了,平素垂死之际,哪怕徒劳无功我也要挣扎一下,可如今面对这个女人,我却挣扎不了。
我怕她,比起君琦,她的心性,她的手段教我真正的胆寒。
以往那些分明害怕却还能口是心非的镇定我再也装不出了,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主动求饶答应任由她摆布,能否求她上去救一救我师父。虽然明知道她答应的可能性不大。可我真的无计可施了。
眼泪像要流干了似的在脸上狂涌,我哽咽着就要开口作低时,她忽的将我狠摔到一旁,身子仍压在我身上,单手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小瓶。精细光洁的瓶上描绘着一幅熟悉的图。秋江远山,一渡扁舟,两岸青山相对,大雁齐飞,是幼时师公带我们游玩归来后杨修夷画的《尘江秋游》。
注意到我一凝的目光,她戚笑:“你觉得眼熟么?”
素长手指轻抚瓶身。她淡淡道:“这幅画是我最喜欢的,我看过一眼后便日日临摹,你看,我将它绘在了这个小瓶上,我亲手上的釉。也是我亲手烧的瓷。”
她将瓶塞揭开,一股清香溢出,她闭眼轻嗅,斜眸朝我看来:“这是酒,很醉人的酒,叫莫闲。”
我下意识咬住唇瓣,虽然没听过这种酒,但心想无非是登时将人肠穿肚烂。浑身腐蚀的毒酒,倒也是个爽快的死法。不过她说过要将我当众刀刀凌迟的,我又觉得她不可能让我这么痛快。
就在这时。上空传来剧烈震颤,一股极强的气韵差点震破我的神思。
我心下大骇,狠挣了两下,惊声大喊:“师父!!”
刚喊完脑袋便“啪”的一下被清婵扇到了一边,她抓起我的头发,双眸发狠的望着我:“我一直觉得杀了一个人。不如毁去一个人,你懂么?”
又是一声巨响。我一颗心快揪碎,猛的推她:“你放开我!”
不知哪来的气力。我真将她推开了,黑暗中不知该怎么回到上面,茫然慌乱的往前跑,在枯败朽老的石壁上乱摸,却被她揪住头皮往后拖去。
我手肘一翻,朝后狠狠撞去,她侧头避开,我想回身踹她,她出招更迅疾,手肘抵住我肩膀,一个凌厉的耳光将我反手甩向了墙。
方才被她戳的血窟窿还在缓缓愈合,顿时又惹了沙子。
我气力散尽,攀着石墙,悄然抓住一块石头。
她逼身再近,我极快回身将石头砸去,她伸臂挡掉,顺势又抓住了我的头发,脑袋被她强力往后一扬,一瓶温暖清和的水泼在了我的脸上。
水声急潺,浸透我的衣裳,没有想象中的腐骨蚀心之痛,相反,与我冰寒的肌肤相触竟有奇异的舒适之感,稍稍缓解了我脸上的剧痛。
旋即,我的脖颈被她狠狠一击,我双眸一紧,而后天昏地暗。
料想再醒来该是身处一个诡谲阴森之地了,四周火把幽幽,要么没人,要么有也是做着冷漠表情看我惨状的家伙们。然后我又被她握着个刑具好好折磨一番,折磨爽了,她才会开开心心的送我去死。
但我不想让她如愿,如若真的忍不下去了,我可以想个办法让自己死的痛快些。但想到师父便放心不下,想到杨修夷,更是一阵强烈的不舍和不忍。
不过我又想错了。
我是被唐采衣唤醒的。
仍是在崖底,一簇微弱的火光幽幽燃着,可怜的像是随时要灭掉。
师父和卿萝躺在我旁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可怕,呼吸尚在,却伤得极重。
我微微皱眉,脸上传来剧痛,我伸手一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痛,还倒插着许多木刺。
“别碰!”
唐采衣忙拦我,神情可怕,焦虑道:“初九,你发生了什么?你的伤口怎不会痊愈了?”
我割开手背,血色渗出,伤口渐渐愈合,我抬眸:“我的脸怎么了……”
这才看到,她手边放着一把匕首,看模样似刚被火烤过,还有干净的帕子和一叶不知她从哪弄来的清水。
她语声轻颤道:“你的伤口里好多木刺,一定要挑掉,不然会腐烂进去的。”
我睁大眼睛,还想再摸,却着实没有勇气,前后想想,似乎懂了些什么,眼眶红了下,想哭,却不敢。
“采衣,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顿了顿,摇头:“不是,我本来不想叫醒你的,可是你似乎做噩梦了,我怕将你伤得更重……”
眼泪啪嗒一下滚过伤口,灼痛剧烈,我轻声道:“我有段时间经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许我真的是在做梦……不管是不是梦,你帮我挑掉吧。”
“会很痛,你忍着。”
我爬到师父身边躺下,捏着师父的手,闭上眼睛:“采衣,你跟我说说话,说说你们在上面发生了什么,说说我们现在安不安全……”
锋利的匕首轻轻刺入我的血肉,剧烈难捱的痛楚让我泪如泉涌。
她比我更不清楚情况,她说她记得的最后一幕是在元宝山的孤岛上,她为我挡下了那一簇光矢,而后再醒来便在这崖底了。
冰凉透骨的刀刃轻戳轻挑着我失去皮肤的血肉,她力道尽量柔和,不停轻声问我痛不痛,我哽咽道:“我说我在庆幸你信不信呢……”
“什么?”
“我想过最坏的打算是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可是我现在还能捏着他的手,我没有被她带走。”
她微微一顿:“她是谁?”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难怪清婵口口声声说要一刀一刀剐了我,有这种酒在,她确实可以破开我的重光不息咒了。
凭着脸上的疼痛,我约莫可以估算出被毁掉的面积和分布,把我敲昏后她一定把我整张脸皮都给撕下来了,也许还不解恨,于是她把枯朽的木头拍在我脸上,留下了这无数根细小木刺。
这女人,我最爱用来骂人的那四个字“丧心病狂”用在她身上都嫌轻了些。
我对她做过最坏的事无非就是看她不顺眼,但也没有刻意针对过她,她呢?
心中痛恨,却真真的是在庆幸。
也许清婵觉得这样就是毁了我,要我无脸见人,我承认我很痛心,但她是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叫做人皮面具的东西?
眼泪从两颊滑到耳根,我攥紧了师父的手。
在唐采衣拔掉我最后一根木刺的时候,卿萝睁开了眼睛,虚弱的撑起身子,一向懒淡随意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生了丝难过。
唐采衣将木刺包好,低声问她:“你还好么?”
卿萝声音越显苍老和喑哑:“挺好,刚才就醒了,怕忽然睁开眼睛吓的你手颤。”
这点我倒不替唐采衣担心,她是我见过最冷静淡定的姑娘。
卿萝朝我看来,很累的说道:“初九,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将你的脸毁成这样?”
我反问她:“上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人呢?”
她心疼的看着我,双眉紧蹙,忽的目光一凝,警惕的朝幽深处望去。
我和唐采衣下意识看去,我的眼角余光却见卿萝霍的抬手,一记手刀劈在了唐采衣的脖颈上。
我忙扶住唐采衣,惊道:“这是做什么?”
卿萝叹了口气,抚着胸口抵石壁而靠,极缓道:“此事不能给采衣知道,所以我说给你听了你也不能告诉她,这为天机。”
我抱着唐采衣:“你说。”
“此事说来我也不太信,若非亲眼所见……”她看向唐采衣,淡淡道:“他们之所以选择唐采衣为人祭并非机缘巧合,而是一直在等。采衣的魂魄为……”她微微一顿,叹道,“若是将采衣推入轮回之境,你能看到的将是各种各样的苍蚁蜉蝇……”
我心中一惊,本还在想经历这么多,还有什么事是我信不了,可这话……如今面部剧痛,实在不好做出惊讶神情,便呆呆的睁着眼睛等她说下去。
她继续缓缓道:“采衣,是万世轮回结束后的曲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