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和杨修夷简单的讨论了一下。曲婧儿的确是个好女人,相貌虽然不如陈素颜精致,但她的气质如水清淡,更招人侧目。性格自是不必说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善解人意,恬淡温婉的女子,她像是一朵安静的茉莉花,不必多言,身上的沁脾香气便足以使人下自成行。
我说:“可她真是不简单,我只不过碰了一下她的手,那个粗腰女人就要来揍我。”
“粗腰女人?”杨修夷死性不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我的机会,“就你这腰,你好意思说别人。”
于我而言,容貌气质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反正我也就这幅德行了,但是腰却是我最在意的,通常情况下,我遇到一个陌生人,第一时间看的便是对方的腰。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浑身都瘦,却偏偏有个水桶腰。刚练拳脚功夫的那会儿我才十一岁,师父让我连着扎了三个星期的马步,等开始教我一招半式了,我却在第一招就闪了腰。那天师公跑来看我,在我的腰上摸了又摸,面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最后他摇头说:“初九不宜练习拳脚,好好教她玄术吧。”可惜我的玄术也学的不怎么样。金木水火土都只略懂皮毛,唯一精通的只有懒人们最爱的一招隔空移物。师公活了五百多岁,师尊活了三百多岁,我师父最小但也有一百多岁,他们三人活的时间加起来抵得上一只千年王八,一致说我是史上悟性最差,行动能力最笨的人。
后来他们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教我巫术。巫术倒简单,不用每日扎马步,不用刻意蓄灵力,只要将书背的滚瓜烂熟,记住里面五花八门的方法就行。所以在山上这么多年,我把书室里的巫书全给背光了。可惜我最有兴趣的还是在拳脚功夫上,每次杨修夷施展轻功跳上跳下的戏弄我时,我心里别提多怨恨了。
都是我这不争气的腰害的。
如今杨修夷又拿我的腰来刺激我,但我不想跟他再争了,我说:“那粗腰女人对曲婧儿紧张得很,你没觉得很蹊跷吗?”
他点了点头,问我:“曲婧儿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知你察觉到了没有。”
我狡黠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人家,要不你干脆……”
话没说完,他扬手毫不客气的啪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厉声道:“再胡说一句试试?”
我揉着脑袋,撇了撇嘴:“那你说说看,她身上有什么古怪的味道?”
“一股腥气,但被糕点面粉的味道给冲的极淡。”
我想了想,说:“不会是人家刚好来了葵水吧?”
杨修夷闻言,雪白的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目光看向别处:“不是葵水。”
“那保不准人家刚吃了鱼虾呢。”
“鱼虾的气味我难道分不出来么?”
“那你想说什么?她刚杀了人?”
他摇了摇头,严肃的说道:“是妖物的腥气。”
“啊?”我愣了,“她被妖物缠上了?难道是那粗腰女人?”
“不是,粗腰女人没有这个味道,只她有。”
我的玄术学的不好,晶元灵气虽然蓄了不少,但跟杨修夷是没法比的,如果一个妖物真的把自己隐藏得极深,那我肯定察觉不到。可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会是个妖精。
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雨道,柳宣城临近柳州都府,县城虽小,但经济繁盛,车水马龙,入夜以后也是灯火万家,嘈杂如昼。城内纵横的几条大道名字都取得很文雅,我极少出门,对一些小巷道更不如杨修夷熟稔。
边走边琢磨着曲婧儿的事,眼前突然奔来一个红色身影:“哟!杨公子!你可算来了,清婵这几天还一直跟我唠叨你呢!”
我抬起头,是个年龄和姜婶不相上下的女人,腰比我粗点,穿金戴玉,浓妆艳抹,但看上去很舒服,不显得臃肿繁重,身上的香气虽然浓郁,却也很好闻。
大多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总是喜欢用极为面谱化的形容去描绘这些红尘女子,例如那些老鸨,会被塑造成浓妆艳裹,香薰刺鼻,庸俗不堪的老女人。但实则,这些烟花巷里的女人们才是最懂梳妆打扮的,比如我眼前的这位,分明花枝招展的穿着,却并不招人嫌,这才是境界。她也很懂得看人,目光转向我,咧嘴笑道:“怎么今天杨公子还带了一位姑娘出来了。”
虽然感激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的性别,但我还是没好气的说:“什么叫他带我?他有这么好心?”
她仍旧笑容可掬:“姑娘也要进来玩吗?”
我目光闪闪:“我也可以进去?难道你这里还有男妓?”
话音一落,我后脑勺又挨了重重一下,杨修夷面容阴沉的瞪着我:“你还是不是女人了?当街说这话,知不知羞?”
我这么一问只是出于好奇,又不可能真的去找,他这一下打的也真重,我顿时怒上心头,那老鸨很会看人面色,忙上来打圆场:“哪里有什么男妓呀,我看这位姑娘也只是玩心重,问着玩而已。”
杨修夷斜了我一眼:“问着玩还这副神情,什么德行,眼睛都冒贼光了。”
我转身就走,懒得理他。
我跟谁都是锱铢必较,二一添作五,包括我那老奸巨猾的师父,可是唯独对杨修夷我做不到,因为吃他的亏实在太多了,多的我都麻木了,都不想计较了。
但是心里还是不爽,凭什么呀?凭什么他可以进去当嫖客,我却连问问都不行?就算他是我的小师尊,是有资格管我,但他也得以身作则才行。所以我转过身,看向他:“杨修夷,我知道你们男人有七情六欲,但请你自重一点行不行,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晚辈,你带我来这种地方,你要不要脸?”
“你发什么火?没让你进去找男妓,你不爽了是不是?”
“我找男妓?我找什么男妓?”我大怒,“我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了,我要男妓干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知检点吗!”
他也怒了:“什么不知检点?又不是我带你去那的,是你自己在想事情瞎晃过去的,你骂我做什么?你有你的青梅竹马你倒是去找啊!鬼才会来找你,做梦梦傻了吧你!”
我们一路吵着,路上比我们吵得凶的到处都有,买东西讨价还价的,小流氓一言不合街头火拼的,媳妇偷汉子被逮个现行拉出来批斗的……无论哪个都比我们有看头,所以我们一个围观群众都没有。
回到了二一添作五,我们又在院子里吵了半天,后来各回各屋,我直接蒙头就睡。
我发现我的心比我的腰还粗,被他气得这么狠,我也能说睡就睡,梦里又梦到了那个人,他的容貌我依旧看不清,他只跟我说,要我等他,他很快就来,带我去找父母,带我离开这里。我冲他发火,要他快些来,他却不鸟我了,身形在白烟中消失不见。
第二天我没有出房门,第三天还是不想出去,第四天杨修夷开始踹门了,但我把柜子和床全给堵到了门背后,我看他怎么踹。结果第五天,他拆了屋顶跳了进来。
我正拿刀割着我的手腕,他突然从天而降,吓了我一跳,下手一重,差点没切了整只手掌。
他见到我这个模样,勃然大怒:“你在干什么!”
“你没长眼睛吗?我在放血啊。”
我想弄出小半碗血来给陈素颜下个巫术,但我这具身体想要流点血也不是容易的事,割了一刀后,伤口没多久就自动愈合,我还得忍痛再来一刀。
他一把夺走我的匕首,声音粗暴:“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了,还流那么多血,你不要命了!”
我比他平静多了,挤着血说:“我这几天想了想,就算曲婧儿是妖精也没关系,如果她真是妖精,能冲破人妖悬殊和穆向才呆在一起,真的太伟大了,这样的感情也不是我能拆散的,所以我想给陈素颜下个蛊,让她忘了穆向才。”
“你这几天都在想这些?”
“不然呢?”我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见他的模样,这几天好像也没怎么好过。
他冷冷的看着我,突然说:“那你可以不用想了,曲婧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