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学堂是一个很清静的地方,院子外面很简单,全是平地,视线开阔,一目了然。既不临水、没有假山,也没有树林在旁边,对孩子来说,这样很安全。白墙灰瓦,朴素而不富丽。
很安静。而且钟未央特意让清江先来跟守门的婆子们打好招呼了,所以这会子她出现在门口时,那些婆子们都只敢堆起谄媚的笑容,做着行礼的姿势,并不敢出声。
钟未央对婆子们回了一笑,对清江打了个手势,让她发赏钱,然后脚步悄悄的,带着恩姐儿进了院门。跟进来的只有清江和孙嬷嬷,因为怕扰了学堂里的清静,所以其他丫鬟和婆子都留在院门口等着。
钟未央低头看一下恩姐儿,小家伙感觉到钟未央的目光,很默契地抬起小脸,两人默默地一笑,继续轻轻地往前走。对恩姐儿来说,这就像做游戏一样,很好玩。
其实,钟未央最好奇的是:司徒家的小姑娘们岁数不一样大,偏偏只有一个先生教学,先生是怎么把十来岁的学生跟三岁的小孩子放在一起教的?
教书可不像做菜,一锅乱炖怎么能行得通?
钟未央带恩姐儿靠近时,课堂里的先生已经发现了,不过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一间课堂里坐了所有学生,不过,并非一锅乱炖,先生还真是在因材施教。钟未央和恩姐儿趴在窗户旁,安静地偷看,孙嬷嬷负责把恩姐儿抱起来,清江负责望风。
只见:先生是个中年男子,清瘦、长须、面白,清雅的文人打扮,个子较高,精神奕奕,丝毫没有病弱或者弯腰驼背的萎靡样。十来岁的大孩子在自个儿画画或者写书法,三、四、五岁的小孩子就认真描红,先生慢慢地在课堂里走来走去,一个个地查看,然后轻声地说话,应该是在指导。课堂的最后面整整齐齐地端坐着十来个奶嬷嬷,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不过,这样就能保证胆小的孩子不被别人欺负了,倒也实在。整体来看,气氛还是偏严肃的。钟未央心里觉得满意。
让钟未央稍感惊讶的是,楚姐儿也坐在课堂里!楚姐儿模样显得不高兴,握着毛笔,写字的动作很马虎。钟未央看见那先生走到楚姐儿旁边,把一条戒尺放在他自己手心里拍了拍,大概是在警告和吓唬楚姐儿,等先生走开了,楚姐儿翘着嘴巴,小模样很生气,小家伙真是不管到哪里,都一样地霸道!然后楚姐儿更加不认真写字了,开始东张西望,很不巧,窗户旁的钟未央和恩姐儿被她看见了!
楚姐儿丢下毛笔,立马跑了出来。她的乳娘连忙也追了出来。
“九婶婶!九婶婶!咱们走吧!回去玩!”楚姐儿一来,就开始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小手抓紧着钟未央的裙摆,用力地一扯、一摇。
钟未央哭笑不得,楚姐儿的乳娘也哭笑不得。
钟未央没说话,对楚姐儿的乳娘点点头,然后一群人默契地离开了院子。
特别之处在于,课堂里的先生也没有说话,并不理会这个“逃学”的小学生。
院门口,钟未央牵着楚姐儿的小手,问那乳娘,轻声道:“楚姐儿这几天没有不舒服了吗?”
钟未央知道,楚姐儿这段日子一直小病不断,今早请早安的时候,她还看到小家伙有些咳嗽的。
楚姐儿的乳娘答道:“上午还是会难受一会儿,到了下午就好了,所以五少夫人吩咐奴婢下午带楚姐儿来学堂里习字。”楚姐儿快要四岁了,也该多懂些学问了,毕竟是大家闺秀。
这会子楚姐儿身边跟随的其他丫鬟、婆子也连忙从院子里出来了,一共七个。
钟未央不着急走,又问道:“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随时都可以吗?”
“是啊,先生不管这些,先生只管着教书就行。”乳娘认真地回答道,态度十足地恭敬,说话模样就是那种软弱得没有主见的人的样子。
“学堂里一直这么安静吗?”钟未央又问,有些好奇。
“不是,这小半天学写字、画画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等会儿要教琴和棋,就不一样了。”乳娘的话刚落音,楚姐儿就闹了起来。
“九婶婶!快走!”楚姐儿焦躁起来,跺着脚,虽然人小,但是力气大,她使尽地摇晃着钟未央的手,而且因为嫌弃乳娘多话,她一边又伸手去乳娘身上拍了几下。她的乳娘任她打,一动也不敢动。
“走吧!”钟未央无可奈何,带上一群人离开。“去哪里玩?”她低下头,问楚姐儿。
“去九婶婶那里玩!”当楚姐儿想讨好的时候,她也可以做出很乖巧的样子,声音奶声奶气,有点软乎乎的,还有点甜。
钟未央笑道:“好吧!”她牵着楚姐儿的小手摇了摇,一行人散步回平蒙院。恩姐儿推了推孙嬷嬷的手,不肯让孙嬷嬷抱她了,孙嬷嬷连忙把恩姐儿放下来,恩姐儿小跑着,也牵住钟未央的手。于是,钟未央左手和右手各牵着一个小萝卜头。
这么多人一起,走路如果不说话,多闷啊!钟未央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贪清静,但是人多时,她更喜欢热闹。她问楚姐儿:“不喜欢写字吗?”
楚姐儿嘟着嘴,说话霸气十足,大声答道:“先生坏!我想让婆子打他板子!他的戒尺没有板子厉害!”一边说话,她那空着的左手就握成了小拳头。
钟未央忍俊不禁,问道:“为什么要打先生?他用戒尺打楚姐儿了吗?”
后面的丫鬟们也都在偷笑。
“他不敢打!”楚姐儿说得毫不犹豫,抬着小下巴,挺着小胸脯,声音变得既响亮又尖锐,趾高气扬地道:“我是主子,他是奴才!”
钟未央在心里惊叹,惊叹楚姐儿的胆大和气势,她一面低头看恩姐儿,和恩姐儿两人对视着,默默的,仿佛心有灵犀,眼神里都带有一种诉说“楚姐儿好威风”的感觉。
钟未央不再逗楚姐儿说学堂的事了,还真是有点怕楚姐儿再“语出惊人”,她笑着说道:“楚姐儿今天还玩秋千吗?”
“玩!”楚姐儿立马答道,小脚还蹦了蹦,带着兴奋。笑起来满脸欢喜。
“恩姐儿,咱们等会儿玩什么?”钟未央笑着看向恩姐儿,问道。
不等钟未央把话说完,楚姐儿抢着喊道:“不准和我抢!”那活脱脱像个小老虎的霸道样子,活像是在冲着钟未央大吼,还露着小尖牙。
钟未央不再哄着她了,免得楚姐儿又长威风,抬起头,平视着眼前,语气很爽快又很自信地说道:“我和恩姐儿是主人,楚姐儿是客人!所以我和恩姐儿不跟你抢!好玩的事情,一大堆,咱们才不着急呢!”
恩姐儿连忙点点下巴,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笑声很欢喜,表示她也赞同,白白嫩嫩的小脸此时格外可爱。
楚姐儿恼了,小家伙恼羞成怒,表情立马变得凶巴巴的,皱着小眉头,嘟起嘴巴,瞪起乌溜溜的眼睛,侧转过身,挥起左手,立马想要打钟未央,但是她的小手举起来,在空中停顿一瞬间,正好钟未央低下头在看着她,她突然想越过钟未央,想去打恩姐儿,眨眼睛,手就朝恩姐儿的脸拍了过去。
怎么会有如此霸道的孩子?钟未央心里瞬间堵上一口气,郁闷不已!
钟未央可不笨拙,她也不胆小,和司徒明嬉闹的时候,她都没在出手的速度上吃过亏,何况现在?这会子她立马松开了恩姐儿的手,把楚姐儿的手捉住了。楚姐儿的手没有落到实处,没有打到恩姐儿,只在钟未央的裙子上一擦而过,就被钟未央握得紧紧的了,变得动不了。
“哇!”这就是楚姐儿平时最爱使的招数,一旦眼看着要吃亏,就立马放声大哭,弄成别人欺负她的样子。
恩姐儿已经被孙嬷嬷抱了起来,其他丫鬟们都看呆了。
钟未央此时的心情分外冷静,看见楚姐儿这么一哭,她的脑子里和心里像是正在下大冰雹,“噼里啪啦”,好心情都被砸稀巴烂了!
安慰?劝哄?对楚姐儿这孩子来说,肯定没用!除非你乖乖地给她做出气筒,不然,你别想让她变高兴!
钟未央朝楚姐儿的乳娘吩咐道:“你来抱楚姐儿,咱们先去秋爽轩。”
“是。”楚姐儿的乳娘战战兢兢的,那一脸的表情,恰似大姑娘遇到扛枪的日本鬼子。
一行人去了秋爽轩。一路上,钟未央一边给楚姐儿擦眼泪,一边不急不忙地哄几句,虽然并不管用,但是钟未央不能表现出冷漠来。
听见楚姐儿的哭声,风嬷嬷立马迎了出来,着急得不得了。五少夫人也忍不住走出了门来。
“九弟妹!”一眼看见钟未央,五少夫人的目光里放出惊喜,倒是对楚姐儿的哭声不那么在意了,毕竟楚姐儿常常哭。“怎么?今天不窝在平蒙院里了?终于舍得出来走走了?”
钟未央这些日子出门的时候偏少,顶多带恩姐儿去司徒玥音那里画画和去国公夫人的青梅院请安,因为她不敢马虎,怀孕头三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再一个,赵嬷嬷劝得也勤。在对待有孕这件事上,赵嬷嬷比钟未央更小心翼翼。
钟未央一边走过去,一边微笑着说道:“我刚才带恩姐儿去学堂里,打算先看看,看能不能送恩姐儿去学堂里学画画,正好楚姐儿跑了出来,结果,路上我把楚姐儿惹哭了,所以就先来这里了。”
说话间,大家已经来到堂屋门口。五少夫人挽着钟未央的胳膊进了屋,然后隔着炕桌,在炕上并排坐下。丫鬟们默默地上茶。
五少夫人眼睛里染着喜悦和笑意,目光流转,十分灵活,大方而爽快地说道:“肯定是楚姐儿又闹了吧!九弟妹别放在心上!”耳边还响着楚姐儿的哭声,她抬起头,立马扬着声吩咐道:“风嬷嬷,快把楚姐儿哄好!先带她去西厢房!”
“哇!”楚姐儿这一道哭声像是突然爆发了!不亚于打了个冬雷!
丫鬟们绷紧了脸,噤若寒蝉。
大家都被她吵得心神不宁,耳朵也受罪!
恩姐儿此时就躲在钟未央怀里,把小脸紧贴着钟未央的衣裳,埋起来,不敢露出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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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