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间,田野里,到处都洋溢着团圆的喜气。炊烟袅袅升腾起回忆,随风飘远历久弥香;院子里孩童们肆意嬉闹,老人看得怡然自得。
中秋节的午后,路上行人脚步愈加匆匆,此刻,他们面上是期盼,脚下是归途,只因不想错过故乡的明月,与家人共度佳节。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从村口进来,路过了大槐树,往某户人家行进。村里的小路上,行人不多,院墙里偶尔传出几声嬉笑。
一只满是皱纹却未经风霜的手,挑起小窗的帘子,露出一双睿智的眼睛。
“这才是人间烟火气。”
老皇帝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出一声感叹。十几年间,他常常问老馒头,有生之年能否再看到这番场景。
老馒头总是顾左右而言它,他知道的,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了,包括他自己。
老皇帝看着外头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不肯错过一点。明明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却莫名让人感觉踏实。
明宣礼看着他的动作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眼前的老头儿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胡老汉家的院子里,终于又热闹起来。宽敞的大院子里,屋里屋外都是人,或各自忙碌,或三两成群享受清闲。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笑意,如秋日的金黄,逐渐灿烂。
胡二伯坐在一角,时不时的念两句诗词,心里惦记着许久未归的老田。院子里人声鼎沸,他却兴致不高。
“小五叔叔~!”
奶声奶气又异常清脆的声音,穿透人群的喧闹,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小五从案板和灶火之间抬起头来,循声望去,瞬间就挂了笑。
“小猪猪!”
下一秒,小五就被一个挥舞锅铲的人影给截胡了。
“小猪猪,特意给你做的。”
小四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碗酥肉塞进明珠的小手里,用的还是明珠专属,胡旺出品的小木碗。
确定明珠拿稳当了,小四又挥舞着锅铲窜回灶房,赶在文小点发飙之前回归本位。小四来了又走,像是一阵风,从人群中呼啸而过。
明珠还没回过神,手里就多了一碗好吃的,看看还没洗过的小手,不确定现在能不能捏着吃一口。
“小猪猪,走小五叔带你洗手去。”
小五顺理成章的接过明珠手里的小碗,牵着她软乎乎的小手去井边洗手。
“好呀好呀,洗完手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小五刚把人牵到井边,李氏突然出现,随手一指身后的某个炉灶。
“我来吧,饼都糊了。”
小五下意识看过去,果然,鏊子上的糖饼焦糊一片,红糖流出来,在鏊子上兹拉作响。
“糊都糊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小五淡定的一批,把手里的酥肉碗递给石化在原地的李氏,淡定如斯的给明珠洗手、擦干。
“好了,跟奶奶去屋里吃酥肉吧。”
“谢谢小五叔。”
李氏:…………
门口,被人忽视了个彻底的一家五口,对视一眼,十分无奈。老皇帝和老皇帝就算了,头一次来人家不认识,但是……
老皇帝用余光上下打量儿子一眼,面露嘲笑。
“听说,你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怎么还不如小丫头招人待见呢?”
戳完刀,赶紧悄悄拽着老馒头就要往胡二伯的角落那边去。戳归戳,他也怕明宣礼不给面子,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他一顿,那多丢人。
“那也比没人认识你强。”
什么样的老子养什么样的儿子,明宣礼这张嘴也不遑多让。
老皇帝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并没有回应,只顾着的和老馒头相互搀扶着彼此,弯着腰溜墙靠根的避开大家的视线,试图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迹其中。
明成:“爹,爷爷这是干啥?”
明宣礼:“不知道,但看着挺傻的。”
沈婉儿:“他们是没看见别人的眼神吗?”
偷感十足的俩老头儿,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弓着身子忽高忽低的溜墙根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此时正寂静的看着俩人表演。
胡老汉不知何时绕到明宣礼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墙根儿底下正在兴头上的俩老头儿。
“那俩,是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明宣礼俊脸一红,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这俩一大把年纪还一点儿不靠谱的,是自家人。
“穿藏青长衫的那位,是我公爹。”
沈婉儿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想到胡老汉还有下文等着。
“你公爹边儿上那个呢?”
“那是我叔。”
明宣礼毫不犹豫的给老馒头一个“新身份”,在小坎沟,他就是宣子的叔叔。
胡老汉在他们两口子之间扫了两圈,还是年轻人会玩儿,你看,话都不自己说了,得让那口子替。
“这长得也不像啊……”
胡老汉心生怀疑,嘟囔了一句,随即想到明宣礼的身份,又觉得可以理解。后宫三千呢,大概不是一个娘生的。
明宣礼的表情僵了一下,有时候耳朵太好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是,来就来呗,他俩这是咋了?”
“可能……想给胡二爷爷个惊喜?”
明成说得十分不确定,他年纪小,实在理解不来爷爷这个年纪的精神状态,只能盲猜一个,听着都不不靠谱的理由。
哎?胡老汉居然接受了。
胡老汉给自家人一个眼神,挥挥手,表示没啥事,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干活。
众人渐渐收回了目光,喧闹声又逐渐响起,那边,俩老头子也刚摸到灶房门口,俩人不再前进,蹲在原地拉拉扯扯的,好像起了什么争执。
老皇帝吸吸鼻子:“他们做什么呢,有点儿香。”
老馒头伸头张望:“嗯,确实香。好像是酥肉。”
老皇帝也探出头:“不对,酥肉不是这个味儿。可能还有别的。”
老馒头一脸黑线,这是灶房,当然还有别的,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做个酥肉。他习惯性在心里吐槽,因为太过投入,都没注意到身边那人的蠢蠢欲动。
老皇帝往门口移了一点:“那个我没见过,我拿几个咱俩尝尝去。”
o_o ....老馒头:“好,您小心……不是,您怎么能……能做这种事呢?”
老皇帝坚持要自己去:“没事,他们都忙着呢,我伸手就够着了。”
老馒头拽着他不敢撒手:“您歇会儿,我去,我去成不?”
在宫里的时候还好好的,就一晚上,咋还偷上吃的了?不行,可不能让老皇帝晚节不保。
老皇帝拍开老馒头的手,断然拒绝:“我自己来,不用你!”
老馒头急了:“这真不能您自己来,我去啊。”
这怎么还说不听了?怎么出来一趟话都不听了?
老皇帝也急了:“你伺候人上瘾呐?都出来了,大大方方的不行吗?”
老馒头想解释:“不是……”
老皇帝瞪眼:“不是啥不是?”
老馒头委屈:“是……”
老皇帝继续瞪眼:“是啥是?”
俩人拉扯得十分投入,丝毫没注意到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的看他俩表演。行动慢了半拍的明宣礼一家三口,忍不住捂脸,不想跟他俩扯上什么关系。
一个装着各种小吃的大海碗,霎时间就出现在了俩人面前,考虑到俩人的年纪,装的还都是不怎么费牙口儿的。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俩人顿时哑火,仿若生锈了脖颈子慢慢抬头,就看到一脸真诚眼神清澈的小四。再看看周围,这才发现,他们以为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却没想到,是在大家目光的中心。
“别蹲这儿了,端着去桌上吃吧,不够再拿来。”
腾~~~!这俩被人恭维了半辈子的老头儿,面皮子红到发紫只用了一个呼吸。刚才还想吃,商量着要去“拿”几个尝尝的,这会儿都没了动作。
场面这就僵住了,小四端着大碗等着他们接,想吃的人不好意思拿。
小明珠哒哒哒的抱着自己的小木碗从屋里跑出来,快到灶房门前脚步不由的就慢下来,四处张望着,甚至还看了看站在远处,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爹娘哥哥,最后被小四手里那一大碗的吃食给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爷爷~~小四叔做饭可好吃了,小猪猪想吃。”
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老皇帝,满脸都写着:“我想吃。”
现成的台阶儿,俩老头立马就顺着下来,还得立马下来!多犹豫一秒钟,都对不起给自己解围的小孙女儿。
“叔儿~您拿着吃。”
“什么叔儿?他俩岁数都比我大好几岁,叫大爷。”
胡二伯站在人群外,背着手一脸揶揄的看着这俩老熟人儿。老皇帝刚接到手上的大海碗,还没站起身,循声望去,翻了个的白眼。可恶,被他装到了。
“哦,大爷,地上凉,上桌吃去吧。”
小四十分听话,知错就改,还不忘关心二老的身体。
明珠瞅准时机,小胖手一抓,一手素丸子一手肉丸子,就往明大爷和老馒头嘴里塞。把老皇帝还没说出口的话也给塞进去了。小四叔都端半天了,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明珠这么一闹,大家宠溺一笑,这尴尬现场就这么转移过去了。小孩子插科打诨,大人们也愿意配合转移注意力。
“呀!我的饼~~~!”
小五惊呼一声,从鏊子上铲起第二个黑黢黢,都看不出模样的糖饼。三爷爷那边得意一笑,瞅瞅,瞅瞅,嘴上没长毛就是不牢靠。还是他这经历过风雨的老人家靠谱,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被胡二伯起了新名字的明大爷抱起明珠,老馒头端着大海碗跟在身后,慢慢往屋里去。若仔细些的,大概能发现,俩人脚步中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赶紧跟上去看着点儿吧,别一会儿再整出点别的事儿来。”
沈婉儿赶紧提着裙摆跟上去,明宣礼叹口气,也跟着往屋里去。明成一拐弯儿去找小五了,头一回见小五烙饼,他也想体验体验。
意料之外的一出闹剧,“嘴上没长毛”的半大小子们,看热闹就忘了手里的活儿,接二连三的做坏了糖饼,加起来都做坏十几张了。
“老六!给我整个筐子,我拿回去喂猪。”
四爷爷先一步喊了出来。换做两年前,他大概还会心疼糟践了好东西,但是现在条件好了,也就不太把这当回事了。
也得益于胡家人的豁达,以前享受当下是无奈,现在享受当下才是豁达。
明成:!!!
“这也能喂猪?”
“能,猪嘛,啥都吃。”
“小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原来也喂猪来着,后来嫂子怀孩子,闻不得那个味儿,今年就没抓猪崽子。”
仔细算起来,去年他家好像就没猪了,最后抓的那批猪崽子,还没到出栏的时候,就被他和小四给扎死了……
经过明宣礼的介绍 ,大家终于知道这俩行为异常的老头儿,原来是明宣礼的爹和“叔叔”,看着他的眼神,就多了同情。
明珠刚才看见小鲤了,这会儿缠着沈婉儿要去西屋,找小鲤玩去。沈婉儿当即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跟明大爷告罪一声,牵着明珠去了西屋,只留不情不愿的明宣礼,陪着问东问西的他爹。
“宣子他爹,什么时候来的呀?”
胡老汉一边往烟袋锅子里塞烟丝,一边问了一句,都抽上了也没等到人回话。抬头看看,却发现人家拉着坐立不安的“弟弟”吃得正欢呢。
胡二伯捅咕了一下明大爷,对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
“我弟跟你说话呢,咋还不搭理人呢?”
“跟我说的?他不是喊轩子他爹么?”
“宣子就是你儿子呀。”
看看,自家儿子都不知道叫啥,这还不是不正常?
“胡说,我儿子叫啥我还不知道啊?他该叫礼子。”
“还‘李子’,咋不叫大梨?”
“是不大好听哈,跟个水果儿似的。”
老馒头:四五十年了,合着您才发现您起名字不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