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清进了园子,才听到陆谦也到了,她回头看了眼青年,却见对方也正一眼看了过来。
这下他总该知道,自己来了,一会儿自己就找个幽静的角落赏景去。
“陆谦哥哥在看我!”江玉儿两眼发亮叫道。
她话还没说完,陆谦就已经移开了目光,带着身侧的几个锦衣卫行步如飞往园深处走去,让江玉儿周围几个闻声的闺秀掩唇嘲笑。
这江家大小姐真果然是乡下养出来的,竟然当众发花痴,也不看看自个几斤几两,在座的便是官家小姐,也不敢如此肖想陆大人。
江清清察觉到周边闺秀们的目光,下意识离江玉儿远了些,免得被波及。
可江玉儿毫不自知自己被嘲讽,她当然不乐意跟江清清多待着,很快就找了自己要好的几个闺秀去玩了。
这送风宴是雅宴,真正要吃饭的时候不多,闺秀们更是如此,只用吃些茶点,逛逛园子。水芸庄乃江南名园,虽以莲花为别称,但奇花异草繁多,青石板路四通八达,很快就将人群分散了去。
江清清踏着弯曲通幽的石板路,往人迹罕至处而行,越往前走,青石板间的青苔愈盛,青翠欲滴,宛如绿云,直到那绿云染上了点点梨花白,她才抬起头来,发现前方便是一片梨花林,千树堆雪,美不胜收。
如斯美景,她带着两个丫鬟立刻进了林中,谁知没走多久,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是那声音才叫了一半,就似乎被什么人给强行堵了下去。
江清清手脚一僵,给身后的两个丫鬟递了眼色,准备赶紧离开,可前方却忽然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一眼就直勾勾朝她们看了来。
陆谦?
江清清忽地没那么怕了,只是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想要往后退,可对方已经踏开层层梨花白,朝她走来。
“江二小姐,可真巧。”
青年唇角勾了勾,可眉眼间却没有笑意,他走近了,江清清才看清楚,他那张俊脸上被溅了血,给他染上几分邪气,像是嗜血无数却还漫不经心的妖。
联想到刚才的惨叫声,不难想象,那是人血。
既然他已经开口,她也断然没有走开的道理,她轻福了下身,没有提刚才的事,而是柔柔一笑:“陆大人,怎么能算巧,今日小女子到这里,不是应陆大人要求?”
陆谦知道她故意绕弯子,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些厌恶她在自己面前这生疏虚假的面容。
先前她无所忌讳,自作主张地对他做着一切逾越的事,让他觉得讨厌,可如今她虚假奉承,却让他觉得更讨厌了。
还在他背后将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她自以为自己有多了解他?
陆谦看着江清清那伪装出来的镇定,就想打破这份她这份伪装,对着身后吩咐:“司景,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他话音刚落,梨林里就有人抬着两具尸首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就迅速离开。
陆谦盯着江清清的脸,见她脸色微微发白,才感觉她面对自己时的虚伪终于被撕裂几分,眼睛有几分邪气地盯着她:“江小姐,现在还觉得本官是好人么?”
江清清这会儿明白过来了。
他还是在为昨天听到的不悦。
想明白了,她反倒觉得好笑。谁能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陆大人,还有几分幼稚的孩气,为了报复自己,还要使这样的小把戏。
可她还真不是因为那死人才有所心悸,她轻叹一声:“陆大人,你伤口疼不疼?”
她话音落,脸色惨白的小荷和小莲才蓦地发现,陆谦胳膊上竟然有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因为他穿着玄衣,先前不仔细看还真没发现。而之前他手上的血,她们也以为是那死人的。
地上的梨花花瓣都被他的血染红了,触目惊心。
江清清的话像是让陆谦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动了动,胳膊往后收了下:“不疼。”
这人,还真是任性,那么长一条伤口,就算不深,也不可能不疼啊。
江清清不由想起了团子,也总是像陆谦一样,爱绷着一张脸,问他疼不疼,就只会说不疼。
她这么一想,两人长得还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团子其实是这姓陆的的私生子?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天方夜谭,可她对陆谦的态度却仿佛对团子一样,近了几分,她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陆大人,你说不疼,傻子才信,小荷,还不赶紧把药拿来。”
小荷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的伤药拿出来。
江清清接过伤药,本来想直接递给陆谦,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一条胳膊怎么上药。
“陆大人,麻烦抬一抬胳膊。”
难道他这么大个人,上药还跟小孩一样,要自己哄着来么?
听着她这熟悉的语气,陆谦垂眸盯着她,慢慢抬起了胳膊。
可抬完了,他就有几分后悔,现在自己又不是三岁孩童的身子,这么听她的话做什么?
但后悔也已经晚了。
江清清恪守男女大防,并不碰他,只是极轻地把药撒上去后,将自己的一方素净手帕撕成布条,小心给他包扎打结。
见那伤口不怎么往外渗血了,她才明显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双眼睛,刚好撞进陆谦意味不明的眸光里。
“陆大人,毋庸置疑,您是个好人,我说这些也并非为了故意讨好您。锦衣卫守护大明法律,惩恶扬善,使得公理之下,正义不朽。您就是杀了人,那杀的也是该杀之人。一如您所见,昨日我设计了自家姐妹,可她们并不无辜,而是罪有应得。”
江清清无意与陆谦针锋相对,这番话说得格外真诚,一双眼睛澄澈见底,宛如夏日轻盈的水泡。
“所以小人谗言,您不必听,也不必信,您珍重好自己的身子,才叫真正在意您的人安心,让诋毁您的人恐惧。”
江清清说完长长的一席话,也不知陆谦有没有听进去,但她守礼地后退两步,再次福了福身:“陆大人,刚才的一切,我和我的丫鬟定会守口如瓶,若从我们口中泄露,我江清清必然拿命来见,您先带人收拾干净这地方吧。”
说罢,她便带着小荷小莲两人往回走,即将走到梨林外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恰穿林而过的风起,漫天梨花顷刻抖落,飒飒兮如星如雨,只依稀可见青年依旧站在原处,形影单只,朝她远远望来,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