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湖内暗淡昏天,视线混淆连五指都难以见得,更别提找到本就纤细难寻的银针。
茫茫深渊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令赵天傲开始恍惚。
无比静谧的四周,没有岸边停靠,少年甚至连处于何处都无从知晓,周围只有虚无,无尽的黑暗。
湖面猛然钻出个脑袋。
赵天傲趁着最后一丝气力尚存终于浮出水面,他无厌地急促吮吸起新鲜的氧气,突如其来的日光刺的他双眼生疼。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心有余悸地打量向湖底深渊。
空中的鸟群俯瞰下,只见得巴掌大的湖面冒出个比芝麻还小几分的星点。
无论前看,后看,上看或是下看,整片天地只有他赵天傲孤独的一人。
赵天傲费力抬起左手,水滴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滑进湖中,他打开手掌,里头赫然是三枚银针。
可瞧五郎丢下的阵仗少说有三十余枚,赵天傲花上两个时辰的时间不过充其十一分,平均换五口气才能寻到一枚,光是累苦不说,空虚与孤独感是前所未有的。
看样子光理解“忘我”之道义是没有用的,还需琢磨其本源所在。
赵天傲想着,他沉下心来到许久不曾光顾精神领域里。
不知何故,打进入领域的那一刻起赵天傲便清晰感受到这块天地变了。
周围来往的人群变得鲜活,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尸走肉,虽说变化微乎甚微,却能在少年心中无限放大,他又多看两眼街坊邻居之间的喧闹繁华,不觉想起零榆岛的榕花街,扑鼻的獾肉香,甜到心坎的蜜饯果子还有酸爽生津的梅汤。
赵天傲拍了拍脑袋,收好心思,背道而驰地在人群中逆行穿梭。
这会的时辰是白日,街道的尽头是块圈起来的空地,一些好赌看乐之徒不邀自来围成一堆。
人群中不断传来劝斗和呐喊,声势浩荡。
赵天傲从人群中挤进,赫然瞅见一只头小毛细的黑鸡与一只脚大直挺的红鸡,两只鸡长相不同但都有个醒目的特征——它们脖颈处的毛发尽数炸开竖起。
少年在原地静静等待,直到一穿着朴素却难掩浑身英气的巾帼女子悄然在身后出现,她小声问道,“主公可是来找木兰?”
赵天傲饶有兴趣地看着两只雄鸡互啄,打趣道:“也不全是,顺带看看里头的斗鸡和外头有何区别。”
木兰莞尔一笑,明了问道:“主公是为心中疑惑烦琐而来吧?”
赵天傲哑然失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近日我在拜师修行,有个人告诉我‘自我’‘忘我’‘无我’这三种心法的道义,他还说学会了就能领悟天下第一招,剩下该如何行事却半句不曾透露。不过我悟性高,其一‘自我’我已然知晓,但其二的‘忘我’之道义了然而不知如何运用,特此前来问问你。”
“你是宿灵,和我们不一样,可以说是不出意外能伴随灵域长存不散的存在,我想知道在我之前你的前几任宿主中可有学过相似心法?”
灵明使换过一代又一代人,唯宿灵在时间长河永存。
木兰记不清换过多少个宿主了,或老死或病死甚至战死沙场,是有能耐的也有无能的也有,但偏偏对当今宿主所言的“心法”不解。
她轻轻摇头回应道:“回主公,依木兰所知并未有先人涉足于此,想来是刚开立不久。”
得知答案的赵天傲有些失望,他点头道:“知道了,我来此寻你还有一事。”
“主公请讲。”
“你原先的那些宿主中可有像我一样的‘九五’存在?”
一句话将阔别斗争数百年的老将拉回灰色的下午,那日的雨水是腥的,白日静悄悄,到了夜晚可甚是热闹。
“启禀主公,那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赵天傲察觉到木兰神色微变,他的态度非常强硬,且听少年继续盘问道:“他赢了吗?”
“并没有。”
“那是死了?”
“正是。”
“我如果没能获胜也会死?”
“正是......”
一番对谈下,赵天傲只能无奈笑笑,背起的右手情不自禁摸向腰间悬挂的血污木牌。
“我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赵天傲自嘲道,“我明白了木兰,有空再多和我说说和‘九五’相关的事吧,知道越多,死的越不容易。”
说完,赵天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此方天地,正如从未来过。
少年离去,只见黑鸡双翅一展凌空扑食似得冲向灰鸡,以脚抓,用嘴啄,迫使灰鸡接连后退。未曾想灰鸡也不甘示弱,它腾空一扑,张嘴一琢,凶猛异常,三两下琢掉去黑鸡一大把黑羽。
两只鸡地满圈跑,互不相让,引得一圈的看客纷纷拍手叫彩。
再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密密麻麻的大片竹林,相比往日的寂静今日倒是多了些鸟兽的啼叫。
赵天傲来到盖聂住所。
“滚!”
盖聂一把合上门,满是怨气的朝外头的宿主吼道。
“别发这么大火嘛,你们剑修不都练体练心,俗话说‘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宽。心与身俱安,何事能相干’,你活了上千年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晓得吧?”
竹门缓缓拉开,盖聂透过门缝提剑冷笑,“少来,你和你爹一副得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天傲回想起阿六带自己所见的那日,再联系与盖聂初识的经历倒也能清楚几分真相。
他嘿嘿一笑客套道:“是,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你在我在白待有好几旬了,你看‘房钱’是不是该意思一下?”
盖聂板起脸咬着牙道:“姓赵的,你别不要脸!是你们父子俩给我关进来的,不是老子自愿帮你!”
赵天傲摊了摊手,“我知道啊,但就怕好好的有什么飞来横祸撞在我身上,你知道的,觊觎我这条烂命的人多的很,我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这期待了数十年的自由可.......唉......”
盖聂一动气,屋顶被巨大的气浪掀开,整片笔直的翠竹林立刻弯下脊梁道歉。
“你......!你.......!”
眼见盖聂就要背气昏倒,少年连忙唱起红脸。
“嘿嘿,你别生气,我呢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想问问依你所知能否看破‘自我’‘忘我’‘无我’这三词的道义,还有,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将之具象?”
盖聂拉黑着脸想了半天,最后毅然决然道:
“我!不!知!道!”
赵天傲挠了挠脑袋,连问两位宿灵都不知,看来事情有些难办了。
“得,回头见吧。”
少年索性离去,大不了笨去一点一点点探索出来,无非时辰问题而已。
“等等。”
赵天傲正要离去,只听盖聂头回开口留人。
他一回头,盖聂堆积怨气的黑脸险些与少年贴上。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赵天傲拍着胸脯有惊无险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只是现在看来怎么也得等个三年之后,拜师而归,不然凭我现在的本领岂不是蜉蝣撼树?”
盖聂冷笑一声,“少来。”
“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该回去了,告辞。”
赵天傲离去,盖聂剑意大发一道锋刃往少年的方位划去,整片天霹雳般轰隆震响,空中弥留一道百米之长的大口。
黑渊中的银针悬停在水域半空,藏匿于肉眼难辨的暗处。
不过好在赵天傲凭借他敏锐的感知能捕获到五郎在银针上残存不多的灵力,有迹可循会使事情简单很多,但难就难在银针上的灵力实在太少了,若非靠近恐怕一辈子也在黑幕之下不曾察觉。
再像方才漫无目的的寻找只怕等到猴年马月,想到此处,赵天傲决定得想个法子打破深渊中黑暗。
火光是不可能的,水火不容是天理。
要说日光的话倒还可照映几分,奈何日光照射的深度赵天傲早已搜了个遍,手里攥着的几根银针正是从那而来。
如果说有什么玩意在水下不熄不灭还能随少年而动,想来也就不必苦恼。
眼见红日逐渐挨向西侧的山头,赵天傲深知今日是完不成差事了,既然完不成,五郎又不让回去,与其待在水中饱受寒冷不如早点搭个棚子再烤上暖火来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想罢,赵天傲全身发力,渐渐露出水面直至能完全站在水面之上。
正当少年抬腿,一抹苍蓝色的光晕拦下他前行的步伐。
赵天傲感到好奇,又俯下身望去。
那抹光晕不正是他灵力外泄所致?
少年睁眼看着光晕照亮一小块水域又在失去供给后零星般消散后突发奇想,他试着将灵力覆盖于右手,在空中见不得分毫变化,可一旦赵天傲将右手伸入水底,苍蓝色的光晕包裹整只手掌,照亮一小片深渊。
赵天傲急忙抽回右手,看向灵力不减分毫的手,他诧异道:“真是邪门,我竟能透过这水做到‘望气’。”
所谓“望气”,即观望一个人灵力的变化分布乃至独一无二的特征,例如赵天傲的灵力是苍蓝,宋无极的是暗玄,陆大有的则是银灰。三种灵力色泽不同,这不难认出,只是要辨别其脉络走向以及底蕴深厚就需要“望气”。
能做到“望气”,此人的实力必然能够只手遮天。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灵力都是独特的,所以这类人只需一眼就能在万千灵力中准确找到所想的那抹,可以说被习得“望气”之人盯上,纵使你伪装高超或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最终难逃其手掌。
赵天傲不过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要对世人言语他能望气岂不是信口雌黄?
但事实正是如此,误打误撞之下少年竟凭借神秘的黑水做到这难以置信之事。
“好一湖黑水,当真让我见到了宝贝”,赵天傲欣喜摊开手掌取出先前拿到的几枚银针,他将这些针捻成一块放入水中接着微微凭借一丁点灵力刺激银针,只见黑色的湖水优先发出苍蓝的光晕,细细看去,光晕内含有一抹渺小的橙光。
赵天傲紧锁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
没来得及再多看两眼,黑水中只剩苍蓝一片。
霎时间,赵天傲收好银针又吸一气钻入水中,找到所有的银针才是最终目的,此刻的赵天傲无暇顾及其它。
赵天傲一路向下游,远离日光照映埋头来到不见五指的水域。
顿时,黯淡的黑夜被光亮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蓝光撕碎深黑的帷幕,水底合眼的少年在那一刻如同天降之神。
湖面的鱼鳞潮如万马奔腾在湖面奔涌,湖中的亮光璀璨迷人又彰显神圣之气。
岸边的老汉侧过身眺望,他眯着眼静静打量后脸色多生一丝玩味,“妮子,该动手帮人了。”
赵天傲悬在湖中细细感受数不清的暗流涌动,这时,他神情忽变如临大敌。
少年本意在于通过扩散灵力刺激湖中弥留的银针,一旦得知方位便能迅速赶去,然而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湖底还藏有不速之客。
在远处嗅到陌生气息后中孚发了狂,常年生活在湖中,软鱼烂虾对中孚来讲早已吃腻,活生生的人,如此咸甜可口的人肉对这对畜生而言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味。还有灵力,它们渴求灵力,尤其是“九五”体中极为浓厚醇正的灵力!
湖底的鱼群纷纷避开瘟神,鱼鳞潮初现。
回过神,两只中孚将手无寸铁的赵天傲围起,它们绕着圈不急动手,只是不断试探,不断的缩小赵天傲能活动的范围。
水中不比岸边,在水里非但手脚受限还需对口中憋的气格外留意,气没了,赵天傲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两条长虫很是机灵,半晌不曾有所举动。
赵天傲被困于此处,口中所含的气已经不多,再往后拖是必死无疑。
眼见上不去也逃不走,少年放手一搏,是生是死由天定夺。
他一凝神随手唤出琅轩笔直冲上前,中孚见赵天傲开始反抗不由得发出“桀桀桀”的颤音嗤笑。
两条长虫在水中甚是灵活,只将身一扭到其左右开始转守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