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孙丽芳才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人家都有牌牌,我连对方电话号码,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在这里接个鬼啊?”
忙不迭的,孙丽芳给孙老太去了个电话,开头是别人接的,嘟嘟好几声才转到孙老太。
开头第一句就是,“火车站人多,可得把丫丫看好啊,别东张西望的,你说你接个人,把小孩带过去干嘛?”
这年头,拐卖小孩的人多,孙老太天天守着新闻与法,碰到人了就骂“人贩子该死”,现在听到孙丽芳带小孩去火车站,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反复念叨,让孙丽芳一定得把小丫头的手抓紧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贩子?
孙丽芳相信女儿,转头就看到周心雅蹲在一个拐角,跟一个小男孩说话。
几步远的路,孙丽芳跟男孩的家长点点头,挂了电话就过去拉女儿。
小姑娘却像是很困的样子,孙丽芳一抱,她就张开了手喊累。
没辙,孙丽芳只能蹲下来,让女儿趴自己肩上,“妈妈抱不动你啊,自己上来。”
抓着两只小胖腿,一颠,人就上去了。
火车站下客区都下完了,也不用多找,看着一个熟悉的侧颜,孙丽芳远远的打量了一下,然后背着身后的小胖崽快走几步,喊出了声,“海燕?”
诶?女人回头,看到孙丽芳的那瞬,木讷的神情转为惊喜,秀丽的五官绽开,一时无言。
“你家孩子?”孙丽芳主动开口,看向女人手中牵着的姑娘。
其实也是明知故问了。
苏桃,上辈子来上海艺考的姑娘,现年十二,抓着妈妈的手,抬头看看孙丽芳,又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
看起来是个怕羞的姑娘。
孙丽芳表示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孩,面对陌生的亲戚,都怕羞,不知道怎么叫人。
随了她妈的性子,母女两都温柔小意,什么样的妈教什么样的女儿。
在海燕几番催促下,苏桃才小声的喊了声,“阿姨,阿姨好。”
细细软软的,如果不注意听,很快都被风声盖了过去。
“诶,你们过来累了吧?”孙丽芳背着女儿,没法帮他们拎东西,颠了颠,让周心雅起来,“别装了,刚才还不困呢,现在装什么?”
“快起来,别让姐姐笑话你。”
周心雅是个精力充沛的,幼儿园下午还安排的午睡。
午睡起来,吃完点心才接回来的。
没道理这个时候发困。
所以孙丽芳就当女儿是“间接性害羞”,不好意思跟大姐姐说话。
周心雅有时候就这样,明明可以走,却偏偏让人抱。
在孙丽芳面前还好,遇到周允石了,那两条腿仿佛就是个摆设,文物珍宝,时不时还得让人揉揉按按,松松筋骨才能走。
叫了两声,后面没带应的。
孙丽芳有点急了,捏捏女儿腿上的肉,严肃喊出她的大名,“周心雅,我喊一二三,给我下来。”
刚开始还说要接待人家呢,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反应。
底下的小姑娘却开口了,她说:“阿姨,你别骂她,妹妹好像真的睡着了。”
哪里睡着了?孙丽芳不相信,把人放下来,转到怀里。
小姑娘嘟囔两声,抱着孙丽芳的脖子,又睡了过去。
看来是真困了,没法子,孙丽芳只能跟人道歉,“真不好意思,你看你们这么多东西,我一个都拿不了。”
又是棉被又是黄豆酱菜的,方的,长的,一看就很重。
摆在地上,就占了一大块。
孙丽芳想不出她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来的。
却不料,下一秒,海燕拿出了一个扁担。
弯下腰,前面两袋豆子谷物,后面棉被衣服,岔开马步,深吸一口气,就挑了起来。
旁边的小姑娘则是拎着一个玻璃桶子,老家泡酒的那种桶,拎一步,晃两下,艰难的跟在后面。
见状,孙丽芳不敢再耽误,背着周心雅就往外面走,边走边让她们小心,“看起来就不轻,你真有劲。”
好多年没说过话了,再见当初的女神,二人之间都有一些陌生。
还是孙丽芳主动打开话匣子,找话题,夸海燕有劲。
事隔经年,海燕变了好多。
以前没那么瘦的啊?
孙丽芳想,现在瘦的骨头都凸出来了,整张脸四四四方方,哪还有当初十分之一的美丽?
听孙丽芳夸自己有劲能干,海燕无声笑笑,面容平和又无奈,道了声,“哪里有劲了?我以前也背不少粮食,你忘了啊?”
说到这个,孙丽芳也想不出过去的印象了。
短短十年,好像被按了加速键,孙丽芳只能记得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可能人的大脑会自动规避痛苦吧?
孙丽芳再次听到海燕口中,说她曾经“背不起粮食,跑到桥洞睡大觉,被抓回家打,你妈还来劝架”的记忆,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有这回事吗?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就像是曾经在日记本里写“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我要记住他们。”回头再看,已经忘了那一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怎么会有人活在过去呢?
人都是向前看的,接受了太多新鲜事物的孙丽芳,已然忘却了儿时那些不堪。
但是海燕还记得。
把东西放好后,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孙丽芳。
“姑娘果,你们城里应该叫灯笼果吧?”
长在大豆地里,摘下来酸酸甜甜的水果。
小时候是个稀罕物件,海燕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递给孙丽芳,让她,“尝尝,待会你家闺女醒了,问问她知不知道这叫啥?”
灯笼果甜的很,果肉晶莹,小时候能吃上这么一颗,能高兴一下午。
主要是小时候没地,“有地了才能种黄豆,有黄豆了旁边才能长姑娘果。”
家里没地,你要去别人家地里偷灯笼果,可不得被人发现?
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收了大豆后,地里有几株,都是宝贝蛋子,自家小孩都不够吃,哪会给别人?
孙丽芳家里就没地,父母都是手艺人,靠工厂吃饭的,听起来是风光,但想吃点小水果,家里可没钱买。
可不就羡慕起了家里有地的海燕?
想吃什么种什么,海燕的爸爸会种树,屋后的园子里,又是柿子树又是石榴桑葚的,看得孙丽芳是口水直流。
但小时候两家关系不咋滴,田大英傲的很,觉得自家在车间,高海燕家一头,平时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看到海燕被打,说是拉架,其实是去看笑话。
几次三番,大人关系不好,家里小孩也不敢一起玩。
发动油门,后面的海燕还在回忆,越说兴致越浓,问孙丽芳还记不记得房顶上的搪瓷碗。
两家都是平方,挨得很近,田大英又胖的抬不起腿,所以除了小孩,大人是没有上房顶的。
海燕就在房顶上给孙丽芳留好吃的,今天一个苹果,明天两把冬枣的,海燕爸爸平日里还帮人运水果,家里短什么,就不短水果。
知道邻家小妹妹馋,海燕就隔三差五的,在房顶留好吃的。
田大英人胖又不爱动,房顶上晒东西都是孙丽芳上。
时间久了,上面的椅子跟木板也就没人收。
海燕留的东西就放在板子下面,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些,应该是海燕最美好的时光了吧?
她一直在说,回忆过去的眼神里蔓延着无限的温柔与怀念。
淡淡轻轻的,像是看到了那个年轻活力,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