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得了脑癌,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苏桃只知道“妈妈经常流鼻血,她说自己小时候就这样,身体不好。”
妈妈这么说,苏桃也没有怀疑,专心备考,“我的校考成绩很不错,不跟其他人比,靠着我的文化分,应该可以上一所综合类一本大学。”
舞蹈也是要靠天赋的,以苏桃的条件,家里再支持一下的话,是可以冲北舞这种一类学校的。
但苏桃一开始就想好了,“我要上综合类大学,其它专业也能学一点,这样以后毕业了就能回去当个舞蹈老师。”
陪在妈妈的身边,让她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海燕经常跟她们说,“我这一辈子就不靠男人了,好好培养你们三个,等你们都上了大学,妈妈也就可以休息了。”
苦了一辈子啊,到了五十多岁,准备享福的时候,得了脑癌。
还不想让苏桃知道。
但苏桃还是知道了,向孙丽芳借钱,“阿姨,我不知道要多少钱,但是你相信我,我借了一定会还你的。”
苏桃才十七岁,她不想没有妈妈,宁愿背上一身债,也要给海燕治病,“以后都会有的,我听人家说了,像北京上海这种地方,一节舞蹈课,学生代课的话都能有五六百。”
五六百,再多攒攒,苏桃相信自己是能还清的。
她跟孙丽芳说,“阿姨我可以给你打个欠条,钱我一定会还给你,求求你,借我一点吧。”
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的妈妈,电话那头的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我还能找谁,他们都没有钱,我爸也不愿意给我妈治病——”
在苏桃认识的所有人中,孙丽芳最有钱。
她住大别墅,家里保姆司机成群,人又温柔好说话。
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苏桃打给了孙丽芳,“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救我妈。”
也不知道孙丽芳缺什么,苏桃对天发誓,“我这辈子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只要你救了我妈,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干什么都行?
孙丽芳没让她干什么,就问她银行卡号码多少,“我先转点给你,阿姨这里也走不开,要看小孩,但是你得答应阿姨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孙丽芳让她,“别忘了学习,我要你拿一本类大学通知书给我看。”
照顾妈妈,势必会影响她的学业。
普通的说不行,孙丽芳让她承诺,“一定考上大学。”
苏桃在那头声音濡湿,说不出话来。
连吸了两下鼻子才说,“我答应你,但是阿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打欠条。”
对于这一点,苏桃很介意,“我不是问你要的,我是向你借,不打欠条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不安心。”
也真是傻孩子,但孙丽芳能理解她的感受。
像她们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借了别人的钱,如果不能及时归还,她们会很煎熬。
有钱的就一定得还,少吃一点喝一点也要还。
苏桃被海燕教的很好,做事干净大方,眼神纯粹清澈,有什么说什么。
但是她忘了,孙丽芳是谁啊?
这种小姑娘不知道银行转钱是可以备注借款的吗?
也就是说,哪怕她不打欠条,有了这个银行备注,未来孙丽芳想追债,一追一个准。
苏桃不知道,她坚持要写一个欠条,五年内还清。
小姑娘很有自信,“二十万,我五年是能还清的吧?”
虽然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但是二十万,等她大学毕业出来,哦不,大学的时候就能出去兼职代课的。
“努努力,说不定不用大学毕业我就能还你。”
知道妈妈有钱治了,苏桃又恢复了少女的天真,跟孙丽芳嘀咕,“阿姨你说我以后会不会跟你一样富有啊?”
据她所知,妈妈的起点跟孙阿姨的是一样的。
但是她们孩子的起点不一样。
苏桃也是个没心眼的,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上次我去你家,看到你家有个大大的练功场,四面都是镜子,但是没人练,好可惜。”
“要是我的话,一定会好好珍惜,上一辈我妈妈输给了你,但是我们这一辈,我不一定会输给周心雅哦!”
小孩子真是有什么说什么,海燕把女儿养得很单纯,苏桃也是很信任孙丽芳了。
真是,这么说,不怕我生气吗?
孙丽芳低头失笑,要是她但凡多个心眼,不高兴了,还会把钱借给苏桃吗?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苏桃对未来向往万分,孙丽芳没有打断她。
小孩子有梦想是好事,但是从概率上来说——
苏桃想超越周心雅很难了。
周心雅站在父母的肩膀上,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累积,她的起点,已是很多人的终点。
孙丽芳给苏桃的助学卡里打了二十万,让她,“好好学习,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孝敬阿姨啊。”
也不打压苏桃,孙丽芳顺着她的话给她无限的想象空间,让她充满动力,向前冲。
这么激情昂扬的女孩已经很少见了,孙丽芳很想看看她是如何逆天改命的。
但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
海燕得知女儿跟孙丽芳借了钱,不想让女儿背负巨额债务,躺床上喝了百草枯把自己毒死了。
“也不知从哪拿的,我回来的时候,床头椅子上的荷包蛋面妈妈还没吃。”
鼓鼓囊囊的,白色的面条吸满了汤汁坨成了一团,床上的女人侧身盖着被子不露脸。
刚开始,苏桃还以为妈妈困了。
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妈妈已经没气了,被子里放着百草枯的瓶子。
所求无望,海燕用行动告诉女儿,“我不想让你背上债务,别到时候病治不好了,人没了钱也没了,还倒欠人家一大屁股债。”
这是海燕在女儿发现病情准备借钱后,经常说的话。
“不要不要,得癌症是治不好的,老天爷就让我活这么长时间,你别折腾了。”
要不然就是,“行行行,你借吧,反正也没人借钱给我们,你就好好的学习,妈妈好好的陪你,不就好了?”
海燕不相信有人会借钱给她们,所以心态放得格外宽广。
想着再活个几年,也就活够了,心愿都完成,就可以去死了。
却没想,女儿偷偷打电话给上海的孙丽芳借了那么大一笔钱。
女儿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于是乎,无奈之下,她让女儿给自己煮一碗鸡蛋面,然后跟女儿说,“妈妈有点困,待会面煮好了你就放旁边凉着,等睡醒了我再吃。”
这倒是小孩子脾气,苏桃欣喜妈妈想通了。
可是等她煮好面,上完晚自习回来的时候,面还是那个面,床上的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站在门口,一股寒意就从下蹿了上来,冻得苏桃头皮发麻,半边脸都僵了。
妈妈不会躺那么久,每次她晚自习回来,妈妈都会坐起来微笑迎接她,问她累不累作业写完了吗,摸摸她的头。
可是这一次,没有。
妈妈没有吃上她亲手煮的面,还打了两个鸡蛋呢。
掀开被子,看到妈妈怀里的瓶子,苏桃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向前冲的东西没有了,她最美好的寄托没有了,身后的家也没有了。
在海燕去世后,苏桃给孙丽芳打了一个电话。
她说,“阿姨,是不是老天羡慕我过得太幸福了啊?”
虽然贫穷,但她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妈妈,还有一对很可爱懂事的弟弟妹妹。
他们相互依偎,畅想以后长大了要带妈妈去哪里玩。
“受够了男人的苦,我想她可以享享儿女的福。”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那个福气,自我了断了。
母亲去世,苏桃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坐在天台上,风吹得呼呼响,她问孙丽芳,“你说,我妈当初如果不二婚,会怎么样?”
不二婚,或者二婚的时候不看皮肤外貌长相,找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们母女两,应该会比现在幸福的多吧?
苏桃不知道,她看向下面黑黝黝的缺口,底端有一盏微弱的路灯,张开了手臂。
像一个天鹅那样,踮起脚尖,勾起左脚,双手向上收起,跳着妈妈从没有见过的芭蕾舞姿。
旋转,再旋转。
电话的最后,孙丽芳只能听到风声。
再过几个小时,她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有人拿起了手机。